上次写死亡还是前段时间写的日更《向死而生》。今天突然看到了几年前自己写的这篇关于死亡的文章,于是又让我产生了新的思考。以下是原文:
死亡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从生物上讲,死亡意味着生命体本身的一种终结。但对于具有七情六欲的人来讲,死亡往往不像生物学讲的那样轻描淡写,而是一段痛苦的经历。无论从生者的角度还是逝者的角度——死亡即是痛苦。不幸的是,这段痛苦的经历却是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没有例外。
我第一次面对亲人死亡是爷爷去世。
爷爷是川剧团的演员,因为上学的原因,我从大约3岁就随父母搬到了别的地方而与爷爷奶奶分开居住。在我模糊的记忆中,爷爷常常画上我看不懂的脸谱在舞台上唱川剧、变脸、吐火。倘在家中,他就会自己拿着磁带机摇头晃脑地跟着机器放出的旋律哼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调调。那时的我,完全不懂得爷爷对川剧的热爱和执着。直到爷爷去世后,我再翻出爷爷家中悬挂的相框,看到爷爷画上脸谱后的飒爽自信的模样,看到爷爷抱着还是婴儿的我所绽放出的欢笑,我好像能读出照片中的爷爷想要对我说的话——我的孙儿以后一定也能成为人才。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在那一瞬就模糊了。
爷爷出生于1922年,对求知欲格外强的我来说,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那个年代有刚诞生不久的党,有轰轰烈烈的北伐,还有大约在爷爷十岁时开始的抗日战争。作为成都人,要知道川军出川抗日的誓师大会就是在少城公园——现在的人民公园——召开的。整个抗日战争,四川可是中国的大后方,不仅输送了大量的川军远赴前线,更为前线供给了大量的军需衣物和粮食,对爷爷来说,那一定是一段不可忘怀的岁月。1949年,爷爷27岁,正好和我现在的年岁相同。但他的27年却比我来得苦难得多。随后,爷爷又经历了大跃进、文革和改革开放等巨大变迁,直到2013年,爷爷在睡梦中安然离世,享年91岁。所以,在爷爷在世时,我常常想请教他有关民国、抗日战争和文革期间的历史问题,想听他给我讲那个年代的故事。但我最终一次也没有向他提起,原因其实很简单——我怕爷爷勾起那些苦难而痛苦的回忆,从而揭开伤疤受到伤害。
爷爷去世前,我清楚得记得父亲在医院中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人老了,没办法,如果我以后也老了生病了,你也不要过度伤心,做好该做的事,坦然面对。虽然在当时听来也觉得不好受,但现在再回想起这句话,就会深深得感到时不我待,孝不等人的真正意义。由于当时正在读大学,第二天就要开学,我决定在临走前再去看望爷爷一次。我独自来到爷爷的床边,看到爷爷张着大嘴使劲地呼吸着空气,我痛苦极了。犹豫很久后,我终于对爷爷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的话,但是我想对你说,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等我下次回来看你,你一定要好起来。随后,我又静静地站在爷爷身边,五味杂陈地注视了爷爷5分钟,然后离去。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就传来了噩耗——爷爷去世了。跟着传来的,还有爷爷念叨我的名字一整晚的消息。而那时的我,已经远在天津了。存在与消失,只需一秒就可以对调,这是谁也接受不了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第二次,是面对奶奶去世。
小时候就常常听妈妈对我讲奶奶从小带我的事。奶奶经常会背着我四处走,用自己舍不得花的钱给我买零食吃。在我读高中期间,由于参加的周末补习学校正好离爷爷奶奶家近,就会在中午补完课之后到奶奶那吃午饭。奶奶总是提前做好饭菜等着我开饭,因为经历过贫苦的生活,奶奶做饭已经养成了只煮差不多够吃的米量的习惯。每每当她给爷爷和我盛完饭之后,电饭煲里几乎就不剩什么饭了。而我每次就想把自己碗里的饭赶给她,奶奶却每次都会说她不饿,让我吃饱就行。在我的记忆中,有一次奶奶在厨房摔倒了,接到电话的父亲带上我和妈妈第一时间赶到了奶奶家中,走进房门,看到的是满地的鲜血。呜啦呜啦响着的救护车将奶奶送到了医院急救。从那以后,奶奶的身体就逐渐开始走下坡路,特别是在爷爷去世后,虽然那时的奶奶已经患有较为严重的痴呆症——像鱼一般只有几秒钟的记忆,我们都骗他说爷爷去买菜了,但她总会在几分钟后又问爷爷去哪了的问题。奶奶还常对我们说,这个死老头子,买菜买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她对爷爷的惦记和几十年来相互依靠所积累的感情不是我们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对于她的子女和孙儿来讲,我们听在耳里,却深深的痛在心里。因为,奶奶可能直到去世也不知道,爷爷其实已经早已离开了人世。
在奶奶身患老年痴呆症期间,我常常还是会去看望她。而她却并不认识我。别人告诉她,我就是她常常念叨的孙儿,她总会靠我很近,用她那已经看不清东西的眼睛仔细端详我,然后大声地说,这个哪是我孙儿,我孙儿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呢,哪有这么高,这个不是我孙儿,是我儿。大家听到奶奶的话之后都会哄堂大笑,但在我听来,却是那样得难受。每次离别的时候,我也总会骗奶奶说我去买菜,一会就回来。她也总会回答说好,等我买完菜回来就煮饭给我吃。而她却不知道,我其实是在向她道别。每年休假,我都会去看望奶奶。直到2017年,我回到单位后,由于工作关系,手机都上交了,无法与家人联系。而正是这个时间里,奶奶去世了。但我却没有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拿着电话,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我的眼泪像溃了堤的洪,怎么也控制不住,使劲地往外流。回想起奶奶的英容笑貌,回想记忆如鱼的她认真的与我们说着让我们发笑的胡话,我好舍不得我的奶奶。可我却再也不能见到她了,就算我再有一百个假期,我也再也无法见到这样“可爱”的奶奶了。
面对死亡,我们的力量是那么得微弱渺小。面对死亡,我们的情感是那么得不堪一击。前一天还和你有说有笑的亲人,可能第二天就永远得离开了你。甚至有时候善良的人短寿,造恶的人益寿这样的事还常常发生,更是让我们感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常。正像《窦娥冤滚绣球》中唱道: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更寿延,天地也,原来也生得个怕硬欺软,却做得个这般顺水推船。
死亡,如此突如其来。死亡,如此不可逆转。死亡,如此不讲情理。面对死亡,我们无能为力。但不得不说的是,我们在世之人别无选择,与其被死亡的痛击所击倒,不如也必须要学会去面对它,直面它,不畏它,战胜它!毕竟,每个人都会经历亲人死亡,更会亲自经历死亡,几千年来,没有任何例外。
死者逝而生者痛,死者逝而不可追。既然不可追,才更要在生时珍惜时光,不留遗憾,就像沙漏中的沙,明知会有漏完的那一秒,但也要在下漏的每一瞬都闪烁出美丽的光辉。
生者啊,死亡远时当自珍。
逝者啊,死亡近时自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