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现在还锁在老院的车棚里。车座磨得发亮,链条上的锈迹像一道道浅褐色的年轮,却总让我想起父母年轻时的模样。
1986年的春天,母亲在镇上的纺织厂当挡车工,每天要走三里路上下班。那时父亲在隔壁村的砖窑厂拉板车,听说后,攒了三个月的工资,托人从县城买回了这辆自行车。第一次骑车送母亲上班时,父亲紧张得后背都绷着,母亲坐在后座上,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角,春风把两人的笑声吹得好远。
后来母亲怀了我,父亲就更小心了。每天清晨,他会提前半小时把车座擦干净,再垫上一层棉絮,怕颠簸硌着母亲。有次下大雨,路上积了水,父亲怕母亲淋湿,愣是把自行车扛在肩上,背着母亲蹚过积水。母亲总说,那天父亲的后背湿得能拧出水,却没让她沾半点泥星子。
我上小学后,那辆自行车成了家里的“多功能车”。父亲用它载着我去学校,车把上挂着我的书包;周末载着母亲去赶集,后座上绑着菜篮子,车把两边挂着给我买的糖葫芦。有次我坐在前梁上,问父亲:“你和我妈什么时候最开心呀?”父亲笑着说:“每次骑车带你妈回家,她在后面哼着歌,我就觉得心里满当当的。”
日子慢慢好起来,家里买了摩托车,后来又换了汽车,但父亲总舍不得扔那辆自行车。有次车链断了,他蹲在车棚里修了一下午,手指被链条蹭得通红。母亲在旁边递工具,嘴里念叨着“老古董了还修它干嘛”,眼里却满是笑意。父亲说:“这车上有你坐过的痕迹,扔了,就像丢了点什么。”
去年冬天,父亲摔了一跤,腿脚不如从前灵便,再也骑不动自行车了。有天我陪他们在老院晒太阳,父亲望着车棚的方向,忽然对母亲说:“还记得那年春天,我骑车带你去看油菜花吗?你穿的那件蓝布衫,比油菜花还好看。”母亲的脸颊泛起红晕,像年轻时那样,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老东西,还记得挺清楚。”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洒在父母相握的手上。我忽然明白,父母的爱情从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父亲自行车后座的棉絮,是母亲递过去的那把工具,是三十多年来,两个人手牵手走过的每一段路。就像那辆旧自行车,没有华丽的外表,却载着他们的岁月,稳稳地,走了一辈子。
现在每次回老院,我都会把那辆自行车推出来擦一擦。车铃早就不响了,但我好像还能听见,1986年的春风里,那清脆的铃声,和父母藏在风里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