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月,九月我们要去圣托里尼拍婚纱照,十月举办了婚礼之后,要去大溪地度蜜月。为了减轻杨凯他们的工作压力,我把所有的工作都往前赶。我带着杨凯马不停蹄的跑上海、广州、深圳,以便我外出的日子里,他能接替我和这些合作单位沟通。
八月下旬,我们正在上海,晚上接到了向天的电话:“我爸出车祸了,你快回来吧。”
“人受伤了吗?”
“伤了,而且很重。”
“怎么回事?”
“他开车滑进了山沟里,被车压住了一条腿,几天以后才被发现,腿已经化了脓。他一直发着高烧昏迷不醒,这两天烧退了,人也清醒了,可那条腿保不住了,后天要做截肢手术。你明天无论如何也要赶回来,这是我爸说的。”
“好的,我立刻买票,明天一定赶回去。”
我急匆匆的赶到高教授的病房,高教授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大伯、向东、兰姨、向天都在,都一脸的哀伤和疲惫。见我来了,大伯在他耳边轻轻的说:“远儿啊,一鸣来了。”
高教授睁开眼,像不认识我一样认真的打量我,目光已没有了往日的锐气。当看清楚确实是我,他伸出手,我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他嘴角动了动,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定了定神,他说:“看你眼睛通红,昨晚没有睡好?”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您。”
高教授笑了笑:“我已经这样了,最坏的结果已经来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向东叫起来:“哎呀,您老人家终于笑了!一鸣一来您就笑了!我就说嘛,我们这些人围着您忙活了好几天,也顶不上一鸣一句话!”
气氛稍微活跃了一些。
高教授住的病房是个单间,房间里有一个大沙发可以睡人,他们让我去沙发上眯一会儿,看到了高教授的真实情况,我心里有了底,睡意一下子袭上来。等我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
吃过晚饭,大家商量今天晚上谁在这里守着。我说: “你们已经辛苦了好几天了,我刚才睡了一大觉,今天晚上我在这里,你们都回去。”
兰姨说:“你在外面飘了那么多天,今晚先回去,明天你再值夜。”
高教授说:“就让一鸣值吧,今晚不用两个人了,他一个人就行了,人多了乱,我想好好睡一觉。”
既然高教授想好好睡一觉,不到九点钟他们就都走了。他们走后我整理桌柜,他们带来的东西真不少,一套便携式茶具,一套小巧的餐具,一套果盘果勺加水果刀,就是向天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那把蒙古牛角小弯刀。
等液体输完了,我帮高教授洗漱如厕。我怕自己睡过去夜里高教授叫我听不见,把沙发拖到病床旁边,然后我们各自睡去。
我被高教授叫醒时,还不到四点钟,我给他喝了水,接了尿。他说:“我睡不着了,咱俩聊会儿天吧。”
其实我公司有很多事想跟高教授聊聊,可他目前这个情况,我不能烦他,只能任听他说。
高教授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向天高三那年冬天发生了一件事,”
“是向天踢伤保洁工的事吗?她跟我说过。”
“她知道我是怎么处理的吗?”
“她只说您神通广大,让茹溪替她顶了雷。”
“那件事发生以后,我首先和茹溪家长联系,看他们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关系。茹溪爸爸分析,在这件事中主要责任人是向天,茹溪只是个协从,况且她还受了伤也是个受害者,如果真的被开除了,他们也不怕,茹溪的学籍早就去了内蒙古,她在内蒙古参加高考,这边他们不再做努力了。
我又返回学校,找到班主任张老师。张老师说,保卫处的审问记录他看了,对向天很不利。向天承担下了一切,花儿是她带来的,茹溪只是帮她拿一天,人是她推倒的,那一脚也是她踢的。而且,保卫处的描述:事发当时向天穿的是一双硬底正牌军警靴,茹溪穿的是一双鹿皮绒胶底雪地靴。初步结论:伤人者是高向天。现在校方未做处理决定是因为保洁阿姨因脑震荡头晕还未做笔录。”
我在朔中门前那条小巷来回走了不知道多少趟,我觉得事情还有转机。首先保洁阿姨还没有做笔录,我可以去做工作。学校这边三个人的口录不一致了还会重审。茹溪家我也可以说服她们改口,以两个孩子的友谊茹溪会同意的。
当晚我取了两万块钱,买了一大堆营养品,找到了保洁阿姨住的医院,见到保洁阿姨一个劲儿的道歉。那个女人很刁蛮,她指着我鼻子说,像你闺女这样的就该进监狱!她男人也很气愤,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住的点头说是、是、是。
我表示住院的一切费用包括家属陪床的误工费都由我承担,阿姨养伤期间的误工费我也承担,把两万块钱放到桌上,ATM机一天只能取这么多,如果不够,我还追加。他们的态度才缓和下来。
我走的时候她老公送我出来,我跟他了解到,他们家是朔方县山区的,儿子就是朔中毕业的,现在正上大学。儿子考上朔中的时候,他家供养不起,学校为照顾他们,让她进学校做保洁工。按惯例,他儿子毕业了他们就要把这个保洁工名额让给其他的贫困家长,学校特别照顾她,等儿子大学毕业了再把工作让出来。她对学校感恩戴德,拼命地干活,是不是自己分内的事都管。
从医院出来,我又增加了信心,他们需要钱!我拿钱可以摆平他们。
我又跟茹溪爸联系,我用可怜巴巴的口气问他:“既然茹溪已经有退路了,你们可不可以救救向天?”
我跟他说了我的计划,他沉吟了一下:“我们原计划是等明年天气转暖了再让茹溪过去适应环境,那边很冷,教学质量又差......”
这时候茹溪妈在一旁说话了:“都这时候了,不要在乎那些了,”她拿过电话说:“向天这孩子如果能救我们一定救!”
这句话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那晚我在朔方县城的旅馆里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我把我的打算告诉了张老师,张老师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老师,这几年我尽我所能从各个方面帮助他,我们俩已经成了朋友。
‘只要了解她们俩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一定是高向天干的,绝不会是茹溪!向天性情暴烈,茹溪性情温顺。向天是我校连续几届运动会的跳高跳远双料冠军,腿上的爆发力比一般的男孩子还好。而茹溪身体弱,根本没有力量把保洁阿姨的腿踢断。
再说,既然出现了口径不一致,校方肯定要重新审问,重审可就不是再做一次笔录那么简单了,保洁阿姨是没有文化的乡下妇女,向天耿直,茹溪胆小,你觉得她们谁能禁得住几轮盘问?保卫处可不是就几个保安,他们的头头也是大学毕业有工作经验的人,搞不好学校领导还要参与。我怕你白花了钱,再弄巧成拙。’
张老师的话给我浇了一盆冷水,让我清楚了这件事最难疏通的地方是学校。
我看保洁阿姨的脑震荡不是很严重,校方随时可能来做笔录,事情非常紧急。我返回省城找付玉欣。
付玉欣是我的学生,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现在是我的同事。快四十岁了仍然未婚,人长得五短身材,皮肤黝黑,不过现在用护肤品已经好多了。她家是朔方县山区的,有着山里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执拗,她自身条件一般,找对象要求男方条件却非常高,人们都戏说她是以我为标准的。她是朔方中学毕业的,她舅舅是朔中副校长,向天进朔中,就是她帮的忙。之后向天调皮捣蛋,状况不断,都是付玉欣出面给摆平。
有一次向天又惹了事儿,我拉着付玉欣从朔中回来的路上,我说一定要好好谢谢她,付玉欣呵呵一笑说:“如果你真想谢的话,就把我收了吧。”
我笑道:‘小付老师,开玩笑要注意分寸。’
‘我没开玩笑。’她说着一只手来摸我方向盘上的手,我扭脸一看正碰上她色眯眯的正斜睨着我的眼神,我一激凌把手撤了出来,这个动作好像让付玉欣受了伤害,她哭了。哭了一会儿,她向我倾诉了自己暗恋我十几年的情感经历。那时候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跟我在一个学校里工作,所以拼命地学习考研留校。
我年轻时很爱出风头,我是学校的晚会和足球场上的明星。我知道很多女生暗恋我,女孩子们在我面前脸红、慌乱、语无伦次、不知所措,我见的多了,我是过来人,知道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从来没往心里去过。
从那以后,为了不找付雨欣帮忙,我拼命和班主任搞好关系,帮班主任做事,家长会发言,作为家长代表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帮班主任做学生家长的思想工作,我成了班主任离不开的左膀右臂,向天有什么事儿我直接找班主任就解决了,我觉得可以绕过付玉欣了。可是这次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了。”
我躺在沙发上听着,他讲的前半段和我之前估计到的差不多,我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他讲到这里,我才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