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的早晨
江南的夏天四点多天就亮了,我起床时,太阳已经老高;即使冬天,六点多天也就明了。在陕南不同,天向来亮的比较晚。我出门跑步的时候,校园里的鸟儿还没有开始唱歌。天气晴朗的时候,还能看见稀疏的星星挂在天上。路灯昏黄,睡眼惺忪。街道上很少有人。黑暗静谧我可以一个人在跑步中默默地领受。在江南我找不到陕南清晨的黑暗与清净。太阳出来太早,黎明黑暗的韵味便消失了。我知道我这样说并不是贬损江南。有一天我离开江南,我肯定会想念她的。当然与想念陕南的理由不尽相同。漂泊者的足迹印在哪里,哪里就留下他的情感。
我想念安康的早晨,不仅仅因为黎明前的美丽的黑暗,还因为在早上经常碰到的几个陌生的熟人。
跑过安师门口拐进小巷时,往往会遇到那一家三口。老翁六七十岁,老太太头发灰白夹杂,然而很整齐,他们的儿子正值壮年。老翁的腿明显有问题,他得让老伴扶着慢慢往前挪,儿子则拎一条长凳在前边等。等老翁到了坐着休息一会儿,然后他再往前跑,再坐在那儿等。每次我跑过他们身旁,总要向他们问好,他们也还我以中国老人所特有的温和的笑容。他们慢慢的做着这一切,我跑回来的时候,他们往往也只是移动了三四百米。我离开陕南好多年,早上总仿佛看见他们一家人,我时常为他们祝福。
跑到山坡终点的时候会碰到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刚出门,妈妈把准备好的蔬菜码在宽大的板车上,小姑娘人很小,瘦弱,与那板车很不相称。妈妈只是嘱咐她:路上小心点。然后回身进门。那小姑娘就拖起板车向城里去。那一车菜重吗,下坡的路她可曾有些害怕,我在路上时常常会想着这些事儿。
回到街上,那一双中年夫妇和他们的儿子走在我前面。夫妇两人肩上横着一根扁担,担一桶豆腐脑,女的在前边推着自行车,孩子就坐在车的横梁上,看着前方,很郑重也很可爱的神情。我时常这么想:孩子呀,你的生活是从父母的肩上开始的,你知道吗?
有时会碰见低年级中唯一一个早上跑步的女孩子。我们碰面时,只是相互看一下,眼神便转开了。我们都注意到对方,却一直没有说过话。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下着小雨,我跑步回来,头发都淋湿了。进大门的时候,她正好从门里出来,看见我这副样子,先怔了一下,之后看着我说:“你回来啦!”我想也没想就说:“嗯,回来了!”猛然她的脸红了,之后低下头看着脚下,身子侧着,让我先进去。不见这位同学多年,没有她的消息,她留在哪里,我不得而知。而她的羞涩与亲切已深深地烙进我的记忆之中。
我像一只四处流浪的鸟儿,到处飞来飞去。过去我停留过的地方,我看到过,经历过那么多让我心动的场面,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壮烈,而是因为美丽。生命的茁壮是因为有太多美好情感的滋育,我想是陕南的温柔恬静让我只记得感受而忘了经营,让我只记得接受而忘记抓住。我只关心生命的感受,而忘却了身外的大千世界,虽然它丰富多彩,却与我无关。
时光不能倒流,然而我能够回去。
在江南坚硬的水泥路上,我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安康的山路上奔跑,我给自己说,我回来了,是的,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