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耳朵哟
挠挠耳朵,又痒了。
在四川话里,有句戏谑的口头禅是“皮子又痒了嗦?”用来表达我们对亲密人的不满,虽是抱怨,但其中的甜蜜与关切的滋味是远远超乎怨气的,所以,谁要是听到这句话,也并不生气,只需一句“哎呀,我错了嘛”或者稍微有一点骨气的,顶一句嘴——“是啊,你要杂子嘛?”,接着两人或平静中短暂地相视一笑,或瞬时敌对一眼,便可相忘于江湖。妈妈照样将盘子里的肉菜尽数夹到孩子的碗里,妻子照样把丈夫的酒杯准备好,一家人,围着餐桌,伴着斜对角电视里的声音,说着今天可有可无的故事。
有一天晚上,吃完饭再收拾干净碗筷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这一天,我离家一个月从学校抽空回家,父亲在外地工作从厂里回来,家里已经许久没有将所有屋子里的灯光点亮过了。妈妈说,我每天下班回家都已经八、九点了,煮碗面、洗个澡就睡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又起床上班,你看,我一个人的生活多洒脱!
我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对面的父亲,他也无话,我们都知道这短暂的沉默是什么含义。
近年来,妈妈又瘦了,我时常充满羡慕地说,妈妈,我想要你的腿。妈妈笑了,说,我喜欢你的腿,给人踏实感,看着很健康。我知道她说的不是什么安慰人的话,她一直希望我健健康康地长大,偏爱我大大的鼻子,说我粗实的手指也是那样修长,喜欢看着我抢着碗里的排骨,然后把骨头排成排的样子。所以,只有在她面前,我才毫无顾忌,不用背负任何负担。我想和妈妈多待一会儿,期望时间慢点,再慢点。
那晚,我站在灯下,挠挠耳朵,妈妈从厨房收拾完出来,看着我,怎么要掏耳朵吗?等一下哈,就来。房间里的灯光太暗了,我们站在客厅的白炽灯下,也没有合适的椅子,我偏着头,妈妈也偏着,没有找到耳勺,妈妈从兜里拿出了一把相对较长的电频车钥匙。“啊?你就用这个给我掏?不会把我的耳朵戳坏吗?”这么说着,我还是把头埋了下去。“不会的,我轻轻地,平时没有找到耳勺的时候,我经常用这个掏耳朵,还很方便勒!”
一点一点,钥匙轻轻地伸进耳朵里,从身体里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像山洞里听见从何处传来的隐涧的泠响。缓慢地刮着,我知道那是藏匿在耳朵里的脏东西,像洞里,岩石壁上的青苔,现在它们被人在乎,被人清理。
“多不多?”
“哎呀,多得很,难怪不听话,喊你往东偏要往西,原来是耳朵被堵住了。这下清理干净了,但怕要听话些咯!”
“嘿嘿,妈妈,你等会儿看看我右耳朵里面的东西多不多”
“为啥子呢?”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嘛,要是右耳朵里面的东西不多,那就证明我听话了撒”
妈妈笑了。
冰凉的钥匙片刻被体温温暖了,顺着耳蜗按摩着每一处皮肤和神经。我侧着头,靠近妈妈的肚子,感受到她的体温,也闻到她身上洗完澡后淡淡的薄荷香。我希望时间慢点,再慢点。这时,父亲打开房门,我能想象这在他眼中是一幅怎样奇怪的画面,他憋着笑,哼了我们一声,便去卫生间了。我和妈妈露出了“不屑”的笑声。
我希望时间慢点,再慢点,每次回家,属于我和妈妈的时间只是晚饭后短暂的寒暄,我们洗碗的时候在一块儿聊天,睡觉前再聊一会儿,只为把相处的时间尽量延长,但这也不能实现,因为妈妈第二天还要起个大早,日复一日。
我现在很想回家,想念那把冰冷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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