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晚饭时刻,感觉却像深夜。
可能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宽广的大路上车辆稀少。
摩托车亮着警灯,鸣着警笛,在大街上像箭一般飞驰。
他双手紧紧地抓住车斗上冰凉的把手,心脏仿佛提到了嗓子眼里,张口就能吐出来。
摩托很快出了城,道路的质量下降,但表弟好像要向他们炫耀车技似的,一点也不减车速,于是摩托车就成了一匹发疯的马驹。
他的身体在车斗里不由自主地上蹿下跳,尾骨被蹾得针扎般痛疼。
——表弟的手电光芒忽而射向林梢,忽而射向坟墓,弄得他脚步踉跄,犹如一匹眼色不济的老马。
小路在坟墓间绕来绕去,路上厚厚的枯叶在他们脚下嚓嚓作响。
东北风已经停息,空气肃杀,墓地里宁静异常,他们脚踩落叶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心里发毛。
——被惊动了的乌鸦和喜鹊各归其巢,林间恢复了宁静。
冰霰越来越密集,暗夜里一片窸窣之声,仿佛有无数的春蚕在啃吃桑叶。
——十年前一个冬日的早晨,我家高大的瓦房里阴冷潮湿,墙壁上结了一层美丽的霜花,就连我在睡眠中呼到被头上的气流也凝结成一层细盐般的白霜。
房子立冬那天刚刚盖好,抹墙的灰泥尚没干透,我们就搬了进来。
母亲起床后,我把脑袋缩进被窝,躲避着刀子般的阴冷。
——历史的教训和我爷爷的言传身教使我父亲兜里有一块钱绝不花九毛九,他只要口袋里有钱就夜不安眠。
他常常教育我的母亲,世间万物都是虚的,只有吃到肚子里的肉才是真实。
——我蒙头盖腚地紧缩在被窝里,火炕上的热气早已散尽,薄薄的褥子根本就挡不住水泥炕面返上来的凉气,我一动都不敢动,恨不得变成一只裹在茧里的蛹。
——她喊我起床的第一声还比较温柔;第二声就把嗓门提高,且明显的透露出厌烦;第三声几乎就是怒吼了。
她从来不会喊我第四声,三声喊罢如果我还不能像火箭一样从被窝里蹿出来,他就会用非常麻利的动作,将盖在我身上的被子拿走,然后顺手捞起扫炕笤帚,对准我的屁股猛打。
如果事情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我的霉头就算触大了。
如果她的第一笤帚打在我的屁股上时,我本能地跳起来蹿到窗台上或是炕角上躲避,使她心中的怒火得不到发泄,她就会穿着沾满泥巴和猪毛的鞋子蹦到炕上,揪着我的头发或是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按倒,抡起笤帚,对准我的屁股痛打不休。
如果她打我时我不逃窜也不反抗,她就会被我的蔑视态度激怒,越打越来劲。
反正不管是哪种情况,只要是在她的第三声怒吼之前我还没有迅速地跳起来,我的屁股和那个笤帚疙瘩就要吃大苦头。
她总是一边打着我一边喘息、吼叫,刚开始是纯粹的吼叫,就像猛兽的吼叫一样,有激烈的感情但是没有文字内容,当扫帚疙瘩与我的屁股接触大约三十下后,她手上的力道就明显地减弱,声音也丧失了洪亮变得嘶哑而低沉,而这时,她的吼叫里就出现了文字,这些文字刚开始是对着我的,她骂我是“狗杂种”、“鳖羔子”、兔崽子,然后不知不觉中她就把矛头指向了我父亲,她在骂我父亲上向来不浪费太多的时间,因为骂我父亲的话与骂我的话大同小异,基本上没有新的发明与创新,不但她骂得没劲,连我听着也感到寡淡无味。
——母亲是个节俭到了吝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