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

【二九〇】去蔽复本体才是简易透彻功夫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刘宗周云：“人生一时离不得七情，七情即良知之魄。若谓良知在七情之外，则七情又从何处来？”（《遗编》卷十三《阳明传信录》卷三，页二十八下。又见《明儒学案》卷十，页二十一下。东正纯误作黃宗羲语，东敬治沿之。）

【译文】

问：“良知就像太阳，私欲就像浮云，浮云虽能一时遮蔽太阳，然而也是天上的气自然有的，那么私欲是不是也是人心所该有的呢？”

先生说：“喜怒哀惧爱恶欲，所谓七情，这七情都是人心该有的，但是需要将良知理解清楚。例如日光，不能说非得直射才算是日光，一条缝隙所透出的明亮也是日光。天空即便布满云雾，只要太虚中还能分辨颜色和形式，均为日光不灭处，不能因为云能蔽日，就让天不要生云。七情顺其自然地在人身心之上流转，就都是良知的表现形式之一，因此不能把七情分成哪个好哪个坏，但是又不能太执著。执著，七情都称为欲，都是遮蔽良知的，当然，稍有执著，良知就会发觉，发觉了就会克除遮蔽，也就恢复了本体。这些地方看明白了，才是简易透彻的功夫。”

释疑：

七情本是自然，不执着时，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执着时，就是贪嗔生起，就遮蔽了良知。“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用这句话来注解这段再恰当不过，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情之中，凡是没有“过”与“不及”，哪怕是怒、哀、惧、欲也都是良知之作用，一旦过或是不及了，哪怕是喜、爱之情也都是滑向了私欲。

存天理，去人欲。不是不许你有欲，是要它自然发生，自然来去，不要执着沉迷。不贪求喜悦，不嗔恨哀伤，只是顺应自然。七情如同河流，任其变化，或风平浪静，或惊涛拍岸，只是本来如此而已。

人之七情六欲亦如那天光云影，自然流行，本无是非善恶，故不可着意分别，分别即是执着。着日有所为执空，着云有蔽为执有，俱是过犹不及，即所谓“人欲”；于空有都不执着，即行于“中和”之道。还是那句话，去了人欲，即是天理，这便是致良知，即所谓“简易透彻工夫”。

功夫到家、简易透彻—“去蔽”，

格、致、诚、正，功夫无非自己，万物无外相生，万相无非合和…

自家功夫、自己心上体察—“去蔽”，去蔽而复本，去除后天的习染遮蔽，恢复本来面目，复具原本的样子…

圣人生而安行，心如朗日恒常寂照，为道为学无非中和；贤人学而利行，朗空片云相得益彰，修身养性达致中和；常人困而勉行，即使乌云蔽日也总有一线光亮，守得云开见月明，遇困识困、知困解困，孜孜勉励、踽踽独行，习染私欲若乌云，心开一线开，笃实致知，日新又新，久久为功，持志笃行…

去蔽，一层层剥开，一片片掀除，抽丝剥茧，拨云见日，云开天晴，守得初心，真心惟一，一贯而周，心光普照，終回本来…

精讲摘要：

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都是良知的表现，都是良知之用，七情本身，不要给它贴标签，不可分善恶，不可有所执着。你执着的都是欲，都是遮蔽良知的。当你执着的意念一出现，良知就会发现，就能够觉悟到你起了执着了，这时候你一觉醒，凛然一觉，去格它，就把遮蔽的去掉了，又复到了良知本体。就像云过去了，阳光再次显现。在这种地方，关键是要“勘得破”，勘是处理的意思，勘察、探测、觉悟，执着的东西一露头，你就能发现并处理它，这叫“勘得破”。“勘得破”就是简易透彻的功夫。

批注：

①七情。参看上卷，第四十四条，注五。

语本《礼记·礼运》：“所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卷七）

②参见《白说字贞夫说》：“道一而已，孰精粗焉而以次为？君子之德，不出乎性情，而其至塞乎天地。故说也者，情也；贞也者，性也。说以正，情之性也；贞以说，性之命也。性情之谓和，性命之谓中。致其性情之德，而三极之道备矣，而又何二乎？”(《全书》卷十四)并参见第156条。

净心斋笔录

2023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