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一岁多时,母亲单位分给了她一个住处。这是位于母亲单位三楼的一通连在一起的三间房,最里面一间临街,第一间和第二间都宛如过道,光线昏暗。房子没有卫生间,也没有厨房。父母在一楼搭了一间小小的厨房,卫生间和洗衣服则是公用的。
不用心怀愧疚地挤在外婆的老屋,母亲长输一口气,投入到新的生活。父亲请来他的朋友们,利用大半年每周仅有的一天休息,做了一张弹簧床和一个弹簧沙发、茶几、四根凳子。狭窄的房间堆满弹簧、钢丝、麻布、木块,乱成一团,母亲又从邻居那里学习,请师傅把三间房子的水泥地面改造成水磨石。母亲兴致勃勃地忙前忙后,给父亲的朋友做饭倒酒,给水磨石师傅端茶递烟。父亲用他不懂装懂的拙劣技术和朋友大声讨论家具的做法,家里散发着各种让人兴奋的味道。
当粗糙结实的弹簧床和弹簧沙发做好的时候,我兴奋得蹦来蹦去,母亲心疼新家具,又舍不得吼我,只是唠叨:轻点跳、轻点跳!晚上,我躺在弹簧床上,皮肤感觉到弹簧鼓起来的地方硬硬的,硌得慌;我闭着眼睛往旁边滚,滚到平的地方,每当动一下,整个床就发波涛汹涌的动静,我就在水波一样的摇动中沉沉睡去。
当我们以为生活会一直往前,越来越好的时候,命运又给这个刚有起色的小家庭一记重击。
我已经会走路,但是我走路时拖着左腿,身子摇摆。当周围的小孩取笑我,叫我当众走路的时候,自尊心极强的我会倔强地靠着墙,一步也不走。父母家人小心地把“瘸子”这个想法藏在心惊胆战的猜测背后,寄希望于我只是身体弱,走路不稳。日子在父母担忧猜测的目光中变得沉重。直到有一天,母亲所在的医药公司来了一位从上海大医院下放到小城煤矿医院的著名外科医生。我在母亲的办公桌旁嬉戏,宋医生观察了我好一会,悄悄问这是谁家的小孩。母亲慌了,把我抱在怀里,不祥的感觉像黑压压的大山把她笼罩。宋医生温和地把我放在办公桌上,把我的两条腿拉直,明显地,我的左腿长于右腿的事实像一个闷棒,把母亲击垮了。宋医生又询问了母亲生我的过程,肯定地告诉母亲,我的腿是髋关节脱臼,要尽早治疗,越早治疗痊愈的可能性就越大。在小城的医院,显然没有治疗的技术。宋医生写了一个纸条,叫母亲去大连医学院找他的熟人帮助治疗。
据母亲回忆,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和父亲抱着我,千方百计找了一个车,在厚厚的积雪中赶往70公里外的大连医学院。
我在医学院呆了一年进行痛苦的治疗。母亲为了照顾我,整整一年呆在医院,没有回家。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母亲没有睡的地方,就每晚靠在我的床边打盹。(2023.5.8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