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十一月的天气，虽是下了几天雨，冷了两三天。可一周过后太阳便又高高挂起，如同雨过天晴一般。
林凡脖子上挂着向馨送的音符，如同多了一层保护和一种幸运一般，很是自信的去到了工厂，那大摇大摆走路的姿势和之前上夜班时垂头丧气的神情截然相反。
林凡依如往常的上班，开机、调机。对于那些调机师傅来说，林凡依然是动作拙劣，笨手笨脚。可对于他自己来说，确是干净利落，仿佛突然开窍了一般。
这一天，刚好调机的师傅有人生病请假了，林凡便顶了上去。他心里是激动又胆怯，但还是接过了调机的任务，小心翼翼的操作着机床。当客户和其他部门的人员站在他后面看他调机时，别人一口又一口的叫他为师傅，他心里顿时喜滋滋的，感觉自己在这一瞬间已经挑起了调机师傅的重担，能够完全胜任。
林凡这一天是自信的也是忙碌的，对他来说也是有收获的。可现实却不是以林凡的意志为转移。这一天因为林凡没有参与到开机的工作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调试机床，产量自然就落下了。可老板只看结果，产量减少了，交班的时候自然便一顿臭骂。林凡这一天原本是十分投入的，可一顿挨骂后，便又如同坠入了冰窖。
一夜无眠后，林凡终于在第二天上班时走进了老板办公室，提出了辞职。老板们先是一阵挽留，但林凡去意已决，便同意批准了，一个星期后离职。接下来这个星期，林凡开始了和大家的告别，大师傅对林凡很是不舍，想尽办法给林凡创造了一些编程练手的机会；调机师傅也突然态度好转，十分真诚的给林凡分享了一些有用的经验。
你从未来到我来过的城市
也从未看到我所看到的灯火繁华和夜幕惶惶
当时间的钟摆枯燥又沉闷的拨开未来
当未来不知不觉向我奔涌而来
我却还在机床面前可怜的哀怨
哀怨我的时间竟不如机床宝贵
机床日夜不息的生产只为了产量
我黑夜颠倒用未来的人生为代价
换来的却是卑微的叫骂
我想
我不适合这里
这里也不适合我
还好有你的音符在我身旁
这不是简单的音符
是一曲如同你人一样欢快美丽善良的歌谣
从我拿在手心的那一刻起
它便开始了不停的歌唱
唱出了我心中伤悲
也给足了我勇气
虽你依然还在万水千山之外
但这音符早已把我们的时空扭转
她让我们的心相连
让我有了勇气在都市繁华的黑夜里逆流而行
等着我
我一定会荣耀归来
把爱你的心事送进你心房
林凡合上了日记，思考良久，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发给向馨，要不要把他心里此时如同小鹿跳跃的心事向她表达。但林凡又感觉很罪过，眼看马上就要离职了，心里还牵挂着儿女情长，罪过啊！一阵纠结之后，林凡还是决定关灯睡觉了。
林凡拖着行李，一如来时的模样走出了工业园大门，从炎炎夏季到秋风瑟瑟，从走出工业园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是过去那个青涩少年了。只是此时此刻的他还不觉得，因为心里早已被将要面临的何去何从问题所占据，感到了迷茫和一丝丝惶恐。
林凡把行李放到了亲戚的家里，亲戚也好心，十分心疼林凡之前劳苦的工作方式，告诉他在找到工作之前可以一直住下去。
林凡安置好行李，第二天一大早便背着包和带着自己的简历出门去了。他先是去了人才市场，当走进人才市场的那一刻起，他才突然明白，自己将是一个社会人士了，再也不是以一个学生的弱小姿态去求职了。
林凡买了一张人才市场入场的门票后便径直入了场，现场的招聘企业代表很少，桌子前面的人也是稀稀疏疏。林凡仔仔细细的看着每家企业的招聘岗位和公司简介，看了看却发现和自己专业对口的很少。人才市场现场招聘的多半是一些文职、销售、司机等岗位的居多，像他们这种机械专业的岗位基本没有。最后林凡终于找到一家公司需要CAD绘图员，林凡心想自己以前在学校学习绘图的时候感觉还不错，壮着胆子给现场招聘的人员打着招呼，把简历递了上去，现场招聘的人员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手机，良久才抬头接过了林凡的简历，面试什么岗位呀？
“您好，我想面试贵公司的CAD绘图员，我是学机械的，以前在学校学过CAD。”
“哦，学机械的呀，我们这个行业也是机械行业。”面试人员漫不经心的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再次回头打量了一下林凡。
“林凡心里突然一喜，感觉自己有戏。”
“你以前有做过CAD绘图工作吗，有几年工作经验了?”面试人员歪着头发问，也不看林凡，眼睛看向了别处。
“我还没有毕业，现在是在实习，我做了四五个月加工中心开机和调试。”林凡把自己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
“实习啊，那就是没经验了。”面试人员话语中很是不屑，直接把林凡的简历放在了桌上。
“但我学过CAD，正如你说，你们也是机械行业，专业是对口的。我CAD很不错，我还会西门子的UG建模。”
“这样啊，那我们后面再考虑考虑。”面试人员轻描淡写的把林凡的简历放在了桌上一堆简历的最下面，至始至终没有看过林凡的简历一眼。
面对现实，林凡内心一叹，不得不从包里再拿出一份简历去找下一家公司了。人才市场很冷清，一圈走下来，很快就逛完了，林凡在这里压根没遇到需要招聘数控调机或编程等人员，但有件事情让他很疑惑，学机械的到底该做什么比较合适，他现在只想不上夜班去操作数控机床，自己再学习编程，以后再成为大师傅那样的数控编程工程师，可是从人才市场来看，自己所想从事的岗位并不受欢迎，与机械相关的也只有一个绘图员，绘图员有前景吗，值得去吗，林凡不知道，但是他又觉得绘图员肯定好，至少不用上夜班。
林凡漫无目的在人才市场逛了一圈后，正准备离场。却看到门口角落有一家公司也是机械行业，也有招聘绘图员的。林凡再次壮着胆子把简历递了上去。
这次面试林凡的是一个态度谦和的中年大叔。他先是打量了林凡，然后再是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林凡的简历。然后和林凡交流了起来，问了林凡在学校的学习情况，以及实习的心得。林凡在校的学习成绩一般，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吹嘘了一下自己，说自己在校的时候热爱学习，时常和学习成绩优异的人呆在一起等。
面试的人很认真的听着林凡的讲述，还和林凡谈论起了他们大学里面的专业课，林凡努力从脑子里面挤出课本里面的专业名字，把话题往上拉扯着。面试的人听后对林凡很是赞赏，还说了很多专业知识，但林凡压根不知道，只得轻声附和。最后面试的人问了林凡薪资要求，林凡说没有要求。此时林凡心中一喜，暗想，终于问到薪资要求了，这还是他第一次面试，第一次到了谈薪时刻。面试的人面对林凡的回答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可还没等林凡来得及喜悦，对方又说：“但是你没啥经验，即便专业是机械专业，但来了我们这里也做不了什么事。等我们把你培养好了，后面你也会走。”
林凡一阵错愕，心想资本家到底想要招聘什么样的人？
林凡坐在了人才市场的大门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还有很多人才中介不停吆喝着招聘临时工和销售等服务行业人员。林凡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智联app，做了一份简历后，投了很多绘图员相关的工作，但基本上都是石沉大海，没人回信。
林凡回到了亲戚家，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白天找工作与人交谈时的种种画面。在电脑前把自己的简历改了又改。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绝对不能让面试的人知道自己还没有毕业。
后面几天林凡不断在网上投递绘图员的工作，也亲自去附近各个工业园门口转悠，想找一个数控加工厂面试调机和编程。虽然他对调机和编程都是半罐水，但是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往前了。
林凡虽然把简历改了，但是每当他去面试机床调试人员时，面试人员都会问他年龄。都会说一句：“这么小，来调机？你调的好么？”
面对质疑，其实林凡心里是没有底气的。所以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再者，他自己也知道，数控机床调机人员是十分考验动手能力的，他动手能力在同班同学之间来说是算好的了，但是一想到自己之前实习的时候，在厂子里面笨手笨脚的表现，顿觉得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连续几天之后，在大城市的车来车往之中，林凡总是不断的在内心问自己，自己的路究竟在何方，明年此时此刻又会在哪？曾以为，实习就是在一个地方呆上整整一年，然后满载而归，可没想到，磕磕碰碰到了现在不知道自己会去哪。
最后，为了让家里人安心，林凡下定了决心决定再去进一家数控厂开机，再积累一点经验后再说，只希望不要上夜班。下定决心要脏活累活干到底的林凡很快在一家工业园里面找到了一份数控开机的工作，唯一对他来说有点吸引力的就是这家工厂是一个小老板开的，只有四台数控加工中心，老板就是编程的大师傅，但老板还要负责业务，编程这一块缺人，面试的时候老板给林凡说只要林凡想学，他就教林凡，希望林凡早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收拾好心情，林凡如同刚经历了一场割肉般的疼痛一般，这疼痛主要来自此前面试时的各种冷嘲热讽，仿似一个拼尽所有力气往上跳的人最后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这几天的遭遇和此时此刻的决定，让林凡仿佛瞬间年长了几岁。
林凡早早的来到了公司，看着眼前的四台加工中心与之前自己接触的差不多，心里面顿时松了口气。突然后面一个比林凡年长多岁的男子冒了出来，此人睡眼惺忪，把已经停了的机床工作台上的夹具里面的零件更换掉后回头看了看林凡，很是友好的打着招呼。林凡也热情的与其交流着心得和经验。
经过一番交流后，林凡才得知，原来这里的情况和面试时老板给他说的情况完全不一样。眼前这位调机师傅告诉林凡，他已经连续上了三个月的夜班了，老板手下就两个人，一个是老板的小舅子，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调机师傅。林凡把面试时老板对他所说的要重视他和对他的承诺等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这位调机师傅，调机师傅从口袋里摸出了香烟，递给了林凡一支，林凡没有接。然后调机师傅把香烟递到了嘴里，自顾自地摸出打火机点燃。此时机床已经停了两台，黄灯不停闪烁着，可调机师傅并没有急着去处理。深吸了一口香烟后，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林凡一眼。
“老板当然要看重你了，他小舅子不会调机，也不上夜班。白天有什么问题，老板可以自己来调机或者让隔壁的师傅帮帮忙就行了，最难的是晚上，隔壁没有夜班，老板也不可能晚上来。你以后当然是他的左膀右臂了，你来了，我就可以解放了。”
林凡一听到隔壁的不用上夜班时，眼睛都直了，充满了羡慕。可调机师傅后面的分析，却让他顿时又陷入了谷底。林凡经历了找工作的闭门羹，有些高傲的心不得不接受了现实，如同失去了所有又重新振作点燃希望的活着，却发现似乎原本失去的还不够，还将继续走入一个深渊。
调机师傅上了一夜夜班后很疲惫，粗略的给林凡交接了一下便下班了，林凡接过调机师傅的活儿，没过多久一名中年男子骑着电动车直接进入到了车间。该男子面色和蔼，十分热切的跟林凡打着招呼。交谈便知，他就是老板的小舅子了。
两个人守四台机床，每台机床开机到停机的工作周期是一分钟左右，这对已经算是熟手的林凡来说并没有多难，当然不可避免的，两台机床之间要跑来跑去了。
老板的小舅子只懂一些调机的技巧，在中途调机的过程中两人都互相了解到了对方的水平，林凡一下子做了主导。这也难得让林凡欣慰了一下，出来混了四个月，终于有那么一点技能了。但林凡也没有得意，这丝毫让他感觉不到半点的优越感，说到底，还是因为前途迷茫，怎样摆脱两班倒的命运仿似成了他心头的大山和暗痛。
林凡大致了解了一下这里加工的产品，心里很是无奈。这里加工的产品都很简单，不会涉及到什么编程，且加工的道路很简单。林凡相信他自己完全能把刀路的程序编出来，只是这方面经验太少了，心里面总没底。
后面老板来了，林凡给他打了一个招呼，老板点头示意后便没自顾自的忙去了。之后有台机床加工途中总是断刀，林凡把零件拿在手上仔细思考着，想起之前上班时大师傅交给他的分析方法。林凡心里判断，多半是程序有问题造成刀具快速磨损或者某个阶段跳刀后起切太快。林凡拿着零件去找老板，告知了这台机床总是断刀。老板拿着残次品在机床面前端详了一会儿，接着便转身去办公室里改程序。林凡也跟着进去了，老板的电脑很破旧，启动了好久，林凡暗自乍舌，这么破旧的电脑不用想就是安装的某个老版本的编程程序。加工着简单的零件、用着简单的工艺、使用很多年前的编程软件。这对自己会有益处吗，还能指望在这里学到东西吗，自己以后出去又能拿什么和别人竞争呢？林凡一阵失神，终于老板的电脑打开了，林凡抛开刚才的迷茫，很想看看老板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否是他心里所猜测的那样。可是，老板却抬头，叫林凡继续出去开机。林凡一阵错愕，愣愣地站了好几秒后才“哦”了一声出门。
林凡觉得很尴尬，又很不适应，且还很失落。自己之前上班的那个厂子，如果遇到类似的问题自己是可以站在大师傅旁边看大师傅怎么更改程序和解决问题的，即便机停了，只要不耽误太久，老板也不会说什么。可是，换了一个地方后，美其名曰老板自己忙不过来，想找一个左膀右臂，可是却丝毫不愿意让下面的人成长。林凡心里顿时感到了一丝丝的冰凉，自己真的再次跳坑了啊！
后面的开机索然无味，当所有的幻想都破灭后，林凡脑子里是无限的忧伤。因为走神，林凡放错了两个零件。林凡有些自责，心想大意了呀！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老板的小舅子十分和蔼的安慰着林凡，叫他不要在意，说刚开始来都是这样，新手都会犯错的，熟练了就好了。
林凡郁闷了，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四个月的磨砺一文不值，难道又要从头开始吗？
老板小舅子后面的话更是让林凡吃惊。“你今天才来，这个报废的两个零件就不扣你钱了，不要有压力。”把零件做报废了罚款，对于公司来说是该这样，但是如果调试时坏了呢，林凡记得他上家公司因为调试报废零件是常有的事，上家公司对于特别贵重的零件有说过弄报废了要罚款，但也都是口头说说而已，眼前这架势林凡明显的感觉到不自在。
又到晚上七点了，快要下班了，林凡看看自己的双脚，运动鞋上面沾满了油渍和铁屑。衣服上面也因为下午的调试沾满了机油，黑黑的一块油渍，所幸这件衬衣之前已经有了两处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油渍了。林凡突然看向车间大门处，看向对面的那栋楼，极目远眺望向工业园对面公司的办公室，有人正从那间办公室的大门出来，应该是下班了。林凡陷入沉思，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他们一样，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上下班。嘀，嘀……
机床又异常停了，报警器传出尖锐的报警声，红灯不停闪烁着。报警器的声音立即把林凡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林凡回过神来，立即来到机床的控制面板前，两只手在键盘上飞快的按着，正调试到一半，林凡的手机突然响了，不停的在裤兜里振动。但此时林凡手上全是油渍，不能去接电话。林凡平时手机很少会响，除了向馨几乎没人在他上班的时候打过电话，现在向馨也知道他上班不方便，也不会在上班时给他电话，那么这个电话到底会是谁打的呢？林凡有一种预感，这个电话很有可能来自招聘方，因为就在来此上班的前两天他投了很多简历，却一直没有人联系。
手机依然不停的振动着，林凡加快速度调试好后立即往厕所跑，林凡快速洗完手，把手机摸出来后却没有响了。一看电话果然是陌生人的电话，林凡毫不犹豫，立即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手机听筒里立即传来一男子的声音询问是否是林凡先生。林凡回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挂完电话后，郁闷了一天的心情顿时截然而止，黯淡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了起来。这是一个面试电话，对方招聘绘图员，想让林凡去面试。
下班时林凡开诚布公的告诉老板的小舅子说自己明天不来了，这里不适合。老板的小舅子很惊讶，连忙劝说林凡，说老板以后要把他培养成老板自己的左膀右臂的打算。但是下定决心的林凡岂会再次被这些言语所动摇，下班前看老板小舅子为人还比较真诚，交流了许多，说到调机某个问题时林凡现场操作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教给对方，可是信息量太大了，对方连连哀怨一下子怎么可能记得住这么多。一番交流后，老板小舅子更加希望林凡能留下来了，他觉得林凡不愧是大学生，竟然能在四个月的时间里掌握那么多加工中心调试的技能和编程等，对他将要离去的事实感到可惜。面对对方的挽留和赞叹，林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依然用心的工作到八点半下班，下班后林凡和老板的小舅子道了别后便三步作两步往亲戚家赶，脑子里不断想着怎样准备明天的面试，至于今天的郁闷和白干了一天苦力没工资的事早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