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村中,村中有许多棵榕树,村头有,村尾也有。我家附近当然也有,巨大的枝叶铺张开来,在阳光照射下形成大面积的树荫,而我就是在这榕树底下从小开始慢慢成长。
虽然福州简称“榕”,别称“榕城”,但却给不了我置身榕城的感觉。纵使这里的榕树再多,也不会有我喜爱的榕树模样。
我喜爱的榕树模样是小时那棵榕树苍老蓊郁的样子,曾听爷爷说过,这棵榕树已扎根 一百多年,然而具体年龄不知。它枝叶茂盛,腰围算不上很粗,但三个成年人手牵手勉强才抱得住,巨大的枝干伸展着,不管四季如何变换,它似乎从不改容貌。
我两三岁的时候,爷爷会经常带着我去榕树底下和同在树下的邻居的阿公阿婆们聊天。我仍记得爷爷逗我开心时会翘起二郎腿,把我放在脚掌面上,一边哼着曲一边抖腿,我就会笑得合不拢嘴。再长大些,我就和堂哥堂姐一起在树下玩耍,阿公们在下象棋,我们则是在下五子棋。除了下棋,我们还有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榕树下有长长的光滑的石板,我们会拿着瓷碗的碎片(越小越好)和小木棍开始在石板下藏碎片,藏好之后用小木棍圈出藏的范围,几个小孩就相互找对方的碎片。现在想来这是个挺无趣的游戏,然而那时的我们却以此为乐趣,也许是怕在榕树下太无聊才会玩此类游戏。
到了上学的年纪,每逢周末我就会和伙伴们约好一起到榕树下,开始一天的玩耍。我们热衷于爬树,爬得最高的不仅会得到其他伙伴无比的崇拜,还可以看到高处的景色。我自幼胆小,看着高高的榕树未免有点害怕,但是看到他们都爬上去了,自己也就跟着爬上去了。但我永远不是爬得最高的那一个,一直到现在我也还在遗憾没能看到高处的风景。爬树当然不是唯一的乐趣,除此之外还有“吹哨笛比赛”。榕树的枝叶太高,我们只能爬到树上摘新鲜的绿叶,卷制成一支哨笛,放到嘴边吹。我爬树爬得不高,但吹哨笛这件事可是完全不在话下,他们都找我帮忙做哨笛,那时我内心充满了自豪感。
每到大年初二的早上,就会有一些人家到榕树下祭拜。奶奶说,如果认了这棵榕树为父,每年这个时候就要到榕树下来求保佑。因为孩子小时多难,拿其生辰八字找人算命,命中缺木要认树为父,所以要每年祭拜以求减少一生中的苦难,保佑一生平安。
榕树底下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夏季了。“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阳阴正可人。”时值炎炎夏日,榕树便是可人的凉亭兼乐园,大人们在树底下乘凉闲聊,小孩们在一旁追逐嬉戏,“咯咯”的欢笑声透过一层一层的榕树叶,回荡在村子上空。小孩跑累跑热了就会躺在石板上,享受片刻的凉爽。收稻谷后,稻草就会得到我们的青睐,我们用稻草编荡秋千的绳子,女孩子负责编绳子,男孩子负责爬到树上放绳子。离开老家后,我便没再荡过秋千,因为我喜欢的还是那个粗大且粗糙的秋千绳。
夏季的夜晚更为热闹,榕树旁有个戏台,唱戏前一天,会有人把公告贴在墙上。到了唱戏的那一晚,阿公阿婆们就拿着小板凳和蒲扇出门,小孩子也跑出家门。因为爷爷会拉二胡,还会唱戏,所以有时候我会跟着爷爷到后台去,为的就是看一下后台的样子。演出开始后,有些小孩耐不住性子,就在台下的空地嬉闹,有些甚至直接跑到台上,然后被自己的爷爷或奶奶拉走。而我则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台下看着,虽然听不懂,但每次都会咿咿呀呀的学着那些演员的样子,那时很是希望自己也能上台唱戏。但如今的戏台已经长满了杂草,因为唱戏、听戏的人都老了,这个旧戏台再也用不上了,而我仍期待能搬个小板凳安静的坐在台下再看一出戏。
我们这些孩子都长大了,阿公阿婆也都老了,榕树下变得冷清了。上初中时我便离开了老家,每年回去的次数寥寥无几,如今上了大学,回去的次数更少了,我只期盼能回去看一眼榕树,因为那里有我小时最美好的记忆,因为那是我最喜爱的榕树模样呀!
——1999年的老阿婆
写于2018.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