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病医院病房的消毒水味,混着窗外烧烤摊的孜然香,王磊盯着吊瓶里缓缓滴落的药水,耳畔回荡着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护士又来量血压,袖带勒紧时,他恍惚看见七岁那年父亲粗糙的手掌,握着他冰凉的小手,在公交站台等末班车。
八十年代末,父亲开着墨绿色的公交车,早出晚归。母亲总嫌工资少,在一个暴雨夜摔门而去。年幼的王磊蜷缩在父亲怀里,听着窗外的雨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从此只剩父子俩。
那些年,父亲总把他托付给厂里的大姑娘们。她们叽叽喳喳,他就像个小尾巴跟在后面。她们吃冰棍,会分他半根;她们玩跳皮筋,他就帮忙撑着。但这些施舍般的温暖,就像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伯是厂里的财务科主任,总是西装革履,说话滴水不漏;小姨是车间工人,嗓门大、性子急;大姨走得早,只在照片里见过。他们像舞台上的演员,各自扮演着“亲人”的角色,却从未真正走进王磊的内心。胆小又怯懦的性格,读书更是困难。草草初中毕业,就开始了零工的生涯。
父亲退休后,也会约单位的叔叔阿姨一起早晨去晨练。 这天晌午,王磊被拍门声惊醒,铁锈味混着汗酸的T恤黏在他的背上,他摸索着踢开脚边的可乐罐,踩着泡面盒挪到门边开门,邻居李姨问,你爸今天咋没出来锻炼 ,王磊睁着惺忪的睡眼说,他在睡觉吧,就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李姨的尖叫声刺破了混沌,推开父亲卧室门的瞬间,霉味与消毒水味扑面而来。父亲保持着睡前的姿势,枕边散落着泛黄的降压药说明书,最底下压着公交公司发的"安全驾驶二十年"奖章。
王磊蹲下来时,裤脚扫过床头柜,那个印着"健康生活"的搪瓷杯应声落地,在水泥地上砸出刺耳的裂痕。
葬礼那天,大伯的皮鞋尖反复蹭着殡仪馆的大理石地面。回到家里,"这房子得过户给小姨管。"他推了推金丝眼镜,"你连物业费都交不起。"腰疼蜷缩在一团的他,静静的看着房产证躺在铁皮盒最底层,边角被父亲摸得起了毛边。八十平的老房子,墙皮剥落得像父亲日渐稀疏的头发。楼道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父亲裹着军大衣在楼下健身器材上压腿的样子。 表姐往他手里塞了个苹果,指甲上崭新的美甲闪着冷光:"等处理完这些事,我带你去看医生。"王磊咬了口苹果,酸涩的汁水混着眼泪咽下去。
父亲走后,大伯以“他不会理财”为由,把房产和存款交给小姨管理。表姐偶尔来送点饭菜。他似乎却总可以听到在电话里争吵,商量着等“那孩子走了”如何分配遗产。
没有了父亲的管束,王磊开始自暴自弃,疯狂喝饮料,吃炸鸡,仿佛要把这些年缺失的快乐一次性补回来。四处打零工,送外卖、搬砖、发传单,每份工作都干不长久。身体一天天垮下去,日子照旧腐烂。回家,在堆满快餐盒的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房产广告发笑。渴了就抓过可乐猛灌,气泡在喉咙里炸开时,恍惚又回到小时候趴在父亲公交车后座的时光。那时车窗玻璃上总凝着水珠,他用手指在上面画小人,父亲会抽空回头看一眼,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暴雨夜,腹痛如潮水般涌来。王磊蜷缩在发霉的被褥里,听着窗外的雨声,突然想起母亲离开的那个夜晚。手机在满地杂物中闪烁,表姐和小姨陆续打着约端午节的聚餐的电话,迎来的却是120急救车的呼啸
此刻,在医院的病床上,王磊终于明白,自己的人生就像一瓶无糖饮料,看似有滋有味,实则空洞虚无。他从未学会独立思考,从未为自己的人生做过一次主,只是随波逐流,任命运摆布。
窗外的烧烤摊传来阵阵欢笑,王磊闭上了眼睛。这人间,他来过,却仿佛从未真正活过。而在某个角落,他的亲戚们或许正在举杯庆祝,终于可以分割那笔“遗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