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学生 留级生 复习生

黑学生留级生复习生


身边总有几个同学与众不同。他们不用交作业,不用考试,可以逃课,连座位也极好——往往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上课偷偷地吃东西或者捏泥巴玩,不用担心被老师发现。老师说他们是“hě(黑)学生”。我不懂这词的意思,只是觉得他们和我一样,有鼻子有眼,一天吃三顿饭,早晨要背着书包上学。但我确实羡慕他们,尤其在考卷发下来之后。可是你若要我变成他们,我肯定一百个不愿意。因为他们都死笨死笨,甚至彪,而且大多家境不好,穿得破破烂烂的。

某次,老师喝得有点大,破天荒地提问起香玉来。那时,我们刚刚学了汉字“亲”,老师就让她用“亲”字组词。香玉受宠若惊,站起来时把凳子都“咣当”碰倒,脸涨得通红,脑门上汗珠滚滚,半晌才从鸡屁眼一样咕嘟着的嘴里挤出两个字来:“亲嘴”。我们望着老师那威严的长脸,竭力不笑出声来。老师则薅着她的小辫小鸡似的提溜起来,好一顿爆揍。那时候好像没有“禁止体罚”一说,学生没几个不挨揍的,家长也没有去学校闹的,新闻媒体当然也就没有追踪报道的。现在呢,学校和医院成了唐僧肉,谁逮着都咬上两口。网络上偶有老师体罚学生的,网友们便群情激奋、口诛笔伐;一遇学生打老师的,就又颠倒黑白、幸灾乐祸。什么世道!

扯得远了。

每次大考的时候,期中和期末,我们就要到三里之外的完小去考。老师就会提前在课堂上喊:“王桂友,明天考试,你就不用来了。”第二天,当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带着干粮,浩浩荡荡出发不久,王桂友保准会背着墨绿色的破帆布书包在上了锁的学校大门口出现,风雨不误。我至今都觉得,或许,他只是想参加一次考试,好让自己的一生不留遗憾吧。你说是呢?还是是呢?还是是呢?

后来才知道,老师嘴里的“hě(黑)学生”,其实就是没建学籍的学生。老师们大都是民办的,工资要与教学成绩挂钩。那些个死笨死笨的天老爷也教不会的学生,肯定会影响他们的教学成绩,进而影响工资收入。索性不建学籍,不去考试得了。而且,那些“hě(黑)学生”十有八九只念个两三年,然后下学,放羊的放羊,喂猪的喂猪,倒也没耽误了他们的前程。


还有一类学生是留级的,土话叫“蹲班”、“抱窝”,倒也形象风趣。小学时,几乎每个班的后几名都摆脱不了这种命运。四年级时,上一级一下子“蹲”下来十个,我班老师一看,这还了得,不让人吃饭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也向下一年级“蹲”十个。有的孩子甚至会“蹲”好几次,所以,妹妹上四年级,大两岁的哥哥上三年级就不足为奇了。

初中以后,不兴留级,除非是家长要求。九一年新学期,镇教育组脑袋一热成立了重点班,学习好的学生都去了中心联中。我们这些“拉耷嘴”成了没人爱的弃儿,前途一片灰暗。父亲便让我留了一级。到了新的班级,浑身不自在,同学们各有各的小圈子,你根本就挤不进去;老师呢,也不正眼看你,就觉得你是垃圾。那就低调一点吧,埋头苦读。期末考试竟考了个全班第三,那个兴奋呀,谁知老师一句你都学了一遍了还没考过某某某,让我瞬间泪奔。

直到现在,在那两届同学里,我的身份还是尴尬的,身影还是模糊的。他们建的同学群里没有我,搞的同学聚会也没有我。街上偶遇,热情地打个招呼,对方往往一脸懵逼。再三介绍,才恍然大悟:噢——,你就是那个抱窝的,不不,蹲班的谁谁谁呀。我瞬间感觉被啪啪打脸。好疼呀。合着,我的“留级”标签与宋江林冲武二郎额头的“金印”一样鲜明而不可磨灭?


复习生对于毕业班来说是一个普遍的存在。那些在上一轮中高考“pk”中被挤下独木桥没有淹死的,又豁上了“鼻围遭”与学弟学妹们同场对决。落水的原因大同小异:有情场得意考场失意的,有玩世不恭翘课逃学打架斗殴的,有情场得意考场失意兼玩世不恭翘课逃学打架斗殴的(感觉是在说相声),当然,也有马失前蹄和真正愚钝到朽木不可雕的。他们大多非常用功,因为知道机会只此一次(很少有能拿出勇气接二连三复读的)。打架斗殴的收敛了自己的暴脾气;马失前蹄的在厉兵秣马;朽木不可雕的也在锲而不舍,期待着来年可以金石可镂。唯有那情场得意的最不好办了,一方面要静下心来心无旁骛努力学习,因为那口子正站在大学门口向自己招手;另一方面,长时间不联系,又怕感情降温,佳人又有投入他人温暖怀抱的危险。这选择题可真难做。同学之间到没什么圈子,都在奋力向前,没有肯原地画圈的。老师也大多一视同仁,有教无类。可一旦某次考砸,保不齐会有老师恨铁不成钢地哼着鼻子说,你都高四了,云云。那可是这辈子听到的最讽刺的幽默,最幽默的讽刺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九五年高考,只考了个专科,还是委培,怪丢人的。父亲又动员我复读,我死活不肯。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啊。暑假结束,卷起铺盖去了两千里外的某师范大学。学校虽非211,城市在中国却数一数二。大学生活丰富多彩,让我这“江北佬”大开眼界。学业也轻松,六十分万岁、六十一分浪费、六十二分遭罪、六十三分简直就是极大的犯罪。既无留级之忧,有无复读之虞,倒也优哉游哉。第一年新生,第二年毕业生。两年一过,揣了文凭,泪别母校,回到家乡,当一先生,工资虽少,旱涝保收,兢兢业业,至于今日,却也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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