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我孤身一人在北京读书,久坐劳累时常做的消遣之一,便是到北京老城区的胡同里徒步。经常是在蔓延不绝的胡同里走上两三个小时,直到背脊酸痛,然后回宿舍睡个好觉,就满血复活了。
但那时走在胡同里,除了低矮的院墙和陈旧的院门外,并未发觉有什么特别之处。即使偶尔走进一个大杂院,曲曲折折地在乱搭乱建的小平房之间走进去一段,也只是觉得逼仄和拥挤而已。
看了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年新推出的这本《胡同的故事》,才感觉到,胡同的故事不是这样打开的。胡同的神韵,是要带上时光的滤镜,就着历史的积淀和生活的阅历来体味的。
《胡同的故事》这本书里,汇集了冰心、季羡林、汪曾祺、萧乾、史铁生等四十余位知名作家关于胡同的回忆。他们有的是胡同里生、胡同里长的北京人,胡同留下了他们童年时代的印记,成为他们一生魂牵梦萦的所在。如老舍先生的小羊圈胡同、萧乾先生的羊管胡同、冯牧先生的丰盛胡同、肖复兴先生的墙缝胡同等等。他们都云游四海,人生大开大合,但那个胡同是他们最初的起点、最深的依恋,老舍甚至不止一次把小羊圈胡同写进自己的小说。
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冰心老人的文章,她讲了晚年的一个梦,梦见回到儿时生长的中剪子胡同,回到那个只有父母和弟弟们的家。回得如此彻底,以至于在梦里都不认识夫君吴文藻先生和孩子们。历经沧桑的人生晚境,儿时记忆是何等纯粹!
也有的作者是外来的过客,仅在惊鸿一瞥中对北京的胡同有一丝印象。正如作家苏童所说的:“我不是北京人,对北京胡同的印象一味地诗化,却缺乏一些鲜活的细节。”他记忆里最深刻的竟是两位胡同里下象棋的老人。作家周大新经常去胡同拜访师友,在他眼里,关注的是胡同里的砖,偶尔发现的汉砖、唐砖成了他的兴奋点。
外地人会对胡同的名字兴趣更浓一些,《胡同的故事》里的好多作者也是如此,他们考证了一些胡同的名称来历。北京胡同得名缘由不一,有的以形状命名,如竹竿巷、羊尾巴胡同;有的因人物而得名,如文丞相胡同、王大人胡同、马大人胡同等,有一个奶子胡同,是因为一个曾经在皇宫做奶妈的人居住此地;有的因功能而得名,如骡马胡同、羊市大街;有的因官署得名,如兵马司胡同、府学胡同、会计司胡同等。
大多数胡同名称通俗,甚至有些不雅,但有一个叫“百花深处”的胡同显得格外清新,好几位作者都提到了。我比较喜欢王捷南的解释:那是明朝万历年间,一对年轻夫妇在新街口的小巷买地辟园,精心栽种花卉,此处一年四季鸟语花香,留下了“百花深处”这样雅致的名称。
看完《胡同的故事》,你才会感觉到胡同的底蕴真是丰满。
北京的胡同,不仅是物质的、地理的,还有时间的维度。很多胡同都含藏着厚重的历史过往。比如你翻开作家凌力以历史学者身份写下的《胡同沧桑》,就会知道那个原先叫铁狮子胡同、现在叫张自忠路的胡同,在几百年的历史里,走过那么多知名的人物,许多历史大事都在此发生或与此有关:东林与阉党的缠斗、名妓陈圆圆的命运飘摇、与雍正夺权失败的贝勒、民国时的总统府、执政府、侵华日军宪兵司令部等等。……这时你再走过胡同,是不是听到了来自历史的回响?
走在北京的胡同里,就是走在八百年的历史里。饱经沧桑的北京胡同,孕育过许多伟大的人物,留下了很多名人的风流过往。当然,北京的胡同更多的是属于藉藉无名的芸芸众生,尽管他们没有机会写下来他们的故事,但他们对于胡同的感情,想必是一样深情的。
透过《胡同的故事》,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北京胡同:一个有人情味、有烟火气、饱经了沧桑的北京胡同,如同一位胡子里长满了故事的老人,在等你来。
读完这本《胡同的故事》,我也想写我的胡同故事了。我来京最初求学的三年,居住在颐和园以东的一个古香古色的大院子里。院子北边是坡上村。
因为靠近古建筑,这一片村庄没有可能拆迁建高楼,一直保持着平房形态。坡上村有一条弯弯曲曲、贯穿南北的胡同,两边蔓延出许多东西向小胡同,所以被称作蜈蚣街。两边密密麻麻排满了小吃店、复印店、小卖部等。周末时节,同学们往往三五成群、呼朋唤友地在这里聚餐,几瓶啤酒,几把烤串,就算是苦学生的消遣了。走过很多北京胡同,唯有这里才是属于我的胡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