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善

三 车票

民国十六年正月,浦口车站。

“老华,带快点,跑摊子回家!婆娘在家煮的甘薯凉了!”有人喊。

较为年长的拿布那个抹了抹脸,在空气里甩动一下,随手再掸一下黄皮垫铺,毕竟是顾客坐卧的地儿,不敢怠慢丁点。

“嗷,先你们回,我……”老人抿嘴唇,咽一口唾沫。“等克儿,给孩儿带白面唠。”

老人心知肚明,自己并不是给孩子带白面,二儿子的个儿,暂时不用吃那么多,老婆在家也能干的很,所以家里黄面馍馍吃不完。

他是要去给大儿子买船票,票子贵,一个银元加着当铺换的几点纸币,才勉强够数。

浦口站建的似乎并不让人亲切,青灰色的瓦怄气似的对着每个行人阴郁,每一个排水管道都和守卫总统府的宪兵一样,猛劲往地上杵水。过了孙文先生的停灵台,就是售票房。

“闺女,咱问下明个到上海票多少钱?”敲开窗口,老人有些唯唯诺诺。

“么得钱问这干嘛,一元二角。”女售票员打量老人一番,觉得被一个拉包车的人问问题深感侮辱,遂没好声儿回道。

“哎,钱够就行。”老人几乎跳起来,用那种小孩子的语气大声叫道。然后转身将褡裢里的钱悉数倒在擦得锃亮的木桌上,虽然只有一块银元扎耳的当啷声和纸张摩擦以及掉落声,但在偌大而空旷的售票大厅,显得非常无奈。

售票女郎简直无法忍受了,她觉得她的职业可不是那种随便给这种社会低级人数钱的。大概迫于自己的业绩和站长的施压?她还是低眉嫌弃地梳起来,把皱巴巴带着汗酸味的黏糊糊的纸钞收好。

“还有三分钱!你钱不够!”

“啊?……那……那我这个看看能不能垫一下……”老人果断拿出脖子上的玉坠,这是一尊准提玉佛,虽只有指甲那么大,但依旧在大厅的电灯里照的通体晶莹。照里子看,不是内行人觉得应该是翡翠。这要是在市卖怎么说也得两个大洋,这老头是疯了吗?

售票小姐显然起来了私心,拿起玉坠左右端详,末了点头,故作为难:‘我便只能帮你这一忙,我替你垫着钱,你把玉佛当给我。’

老人摆摆手,像是这块佛有诅咒似的,急于托卖给他人,心急火燎的:‘老汉我也不要了,谢谢闺女了,闺女喜欢拿走便是。’说罢,不容售票女再说什么,抄起票根就回家。

路上路过鼓楼,街边有个端正的乞丐,拿出乞食的碗,对着老人行了个礼,敲了三下,声音和寺里的铜钵很像,悠然袅袅,余音无穷。

老人在某一瞬间呆了一下,心下暗想,这乞丐好生眼熟,也不知在哪见过。但是回过神来,想起自己也只是拉包车的车夫,这人果然没眼劲,恶声骂道:‘’滚,老子还没钱吃粮呢,掺你啥事。‘’说罢又低头拉车前跑。

乞丐看着老人身后的灰尘,默然起身,抖抖破衣上的尘埃,轻轻抚摩了一下手腕上的戒珠,悄然微笑。

这边老人长吁一口气,可算到家了,华庄到城里虽然不远,但这莽天来回跑,一跑二十里,也不是不使人的活。最近他就感觉自己身心俱疲了,接个客人,自己的步子也没以前那么快了。

唐氏出门等了很久了,一看见自己的男人回来,赶忙接过包车和褡裢,打发这个汗津津的男人歇一会。蓦的问道:‘二亭子,善儿的票买了吗?’

男人回头答:“成天操的不是心,买了!”

女人并没有接下话茬,安下心,两人回到家里。

院子虽然破落,但至少有花有草,看着和私人庭院一样。看到父母归来,正在摆弄绿植的少年郎停下手里的活,赶来迎接父母。

“爹,娘,饭盛好了,吃吧。”少年转身唤自己的弟弟:"良儿吃饭!”

里屋跑出一个壮小孩,红肚兜已经从滚圆的肚皮上滑到了大腿,胸口也满是屋后的土菜屑。脸庞很是红润,天生力大。

餐桌上,唐氏不停教训着小孩,觉得他吃饭一点都不老实,偶尔还结结实实在孩子头上来一耳刮子。

少年看到了默不出声,低头只顾吃饭,忽然感觉到了父亲的抑郁,抬起头来。

“善儿,你大了,该出门了,爹今日给你买了票子,明个走吧。”老人说罢对着地上咳了一口痰,然后拿脚搓了搓。

少年一时愣住了,手里的碗险些没拿稳,缓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哎爹,一会我收拾东西。”

饭后,少年找了一会,突然冲出屋子:“爹你见那块佛了吗?”

老人没回头,抽着旱烟,回道:“卖掉了。”

少年只感觉天旋地转,内省不安,仿佛失去了魂。

只道:胎藏佛念众心,金刚陀坠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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