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平西郊公主坟的华北“剿总”总部,傅作义双手插在背后的棉裤腰里,两只穿着黑布鞋的脚,在漆成棕红色的地板上来回踱步。
无论何时何地,隆冬盛夏,“剿总”办公室还是子弹横飞的前线指挥所,傅作义的这个别具一格的动作,都显得不伦不类。两只手放哪里不好,非得插进后边裤腰里摸自己的屁股。即使是一身笔挺的呢子大衣,也会横七竖八成什么样子;更不用说一口山西话的傅作义将军还总爱穿那套臃肿的棉衣了。人们常说大将军威风八面,但是看见傅作义,总能让人联想到开春蹲坐在南墙根儿底下晒太阳的老农,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双手伸进裤腰里从屁股摸出个肥硕的虱子,一捏嘎嘣响。
可就算那些居高临下惯了的蒋嫡系将领,也不能不对这位“剿总”总司令,“华北王”傅作义满怀敬畏,大将军威风八面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
但是眼下这仗该怎么打?
三年前内战伊始,傅作义就出手不凡。先是解了包头、归绥之围,又从背后偷袭了张家口,打通了平绥路。1947年11月,蒋介石撤销了保定绥靖公署,成立华北“剿总”,把五省两市(河北、山西、热河、察哈尔、绥远、北平、天津)的军政大权全都交给傅作义。华北的地主和资产阶级,几乎都把希望寄托在傅作义身上。傅作义红极一时,别人都尊称一声“华北王”。
红极一时的傅作义却如鲠在喉。
别的不说,表面上蒋介石把华北的中央军嫡系,诸如侯镜如部都交给了傅作义,背地里却又交代说,军令听傅作义的,政治听陈继承的。军统特务头子,“剿总”副总司令兼北平警备司令陈继承指示华北中央军各部,凡是人事调动后勤补给等一切事宜,一律先经过他,由他再转交傅作义。对于老蒋的这套把戏,傅作义早就习惯了。他知道,他打仗可以打成抗日名将,可以打成内战名将,但永远打不成蒋介石的嫡系。
傅作义也有自己的办法。1948年2月,傅作义和陈继承在会议上,就华北中央军的事吵了起来。会后傅作义再三致电蒋介石,坚决辞职,说我和陈继承必须得走一个。老蒋说你要是举荐一个和你一样有能力的,才可以辞职。傅作义就说陈继承完全可以接替我。老蒋无奈,这才把陈继承撤换。侯镜如是津塘防守司令,傅作义把自己的老部下陈长捷从兰州调来,任津塘防守副司令,实际上架空了侯镜如。
傅蒋斗法。
没说的,蒋介石傅作义,中央军地方军,在反共的大方向上是基本一致的。但是他们之间的这种内斗从来就没停止过,甚至越来越多。
共产党只有一个敌人,国民党有两个。
这仗该怎么打?
摆在傅作义面前的有这么几条路。
蒋介石要他撤军江南,保住南边半壁江山,并委任他为东南军政长官。
部下们大都想着西撤,不想离开察绥军的老家。
南撤?江南那是什么地方?谁的地盘?都不用蒋介石给他安插一个陈继承,那地方到处都是陈继承和他分庭抗礼。现在在自己发家的这片华北平原黄土地上,尚且有老蒋掣肘,有共党的华北野战部队,还有马上就要来的林彪,傅作义想“王”也“王”不太起来。再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南边寄人篱下,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纵观各路军阀,枪杆子固然重要,但是没有一块自己精耕细作的地盘也休想玩的转。阎锡山无论周围如何风云变幻,始终就跟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把根扎在山西,连铁轨宽度都和别的省不一样。李宗仁白崇禧苦心经营广西,连周恩来都称赞他们广西内政做得好,共党在广西搞不起来运动。两人一直依托广西进出中国舞台,失利了就缩回广西养精蓄锐准备卷土重来。反观张学良,那么强大的东北军,清一色德械,丢了东北之后成了什么样子?被蒋介石呼来喝去四处分化,落得个七零八落的下场。张学良也被变相软禁了大半辈子。
西去绥远也是条路,那里是察绥军的老家。但是这么一走,铁定就要和华北的中央军,甚至和老蒋分道扬镳了。离开老蒋单干这条路,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走不得的。而且马步芳、马步青这帮子能砍下人头挂城楼的狠人,是那么好相与的?
掂量来掂量去,傅作义还是掂量出来个“守”字。
东起唐山,西到张家口,傅作义摆下一个一字长蛇阵。
他的算盘是,先守着,退不退看看再说,看看林彪的动作再说。反正估计林彪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关,只要林彪不进关,他就有办法应对。
但是东北野战军连休整都不休整,早就进关了。林彪这时候可能已经在喜峰口眺望华北平原了。
这仗,到底该怎么打?
傅作义犯了举棋不定的兵家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