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蔓菁er
我愿坐在一片安然中
不涉远方 不越年华
01
火车越过无垠的麦地,打秋天的暖风中穿行。窗外,乡间的离舍,炊烟缕缕散开在黄昏的云朵边。你数着快速后移的电线杆,揣测着余下路程的长短。夕阳的光晕让你对面熟睡的小孩的头发变成你钟爱的暖暖色彩,让你想在黄昏时候也美美地睡一场。但是,一路的风景让你思绪万端,青绿色如橄榄的味道向你袭来,顿时,苦涩与温暖夹杂着对年华的蔑视从你心中升腾而出。满眼的衰草为一只乌鸦作背景,却只见它不屑地飞往远处直到不为你视线所及。
那乌鸦凝固了你脑中的映象,在十几年时光的磨砺中变成一种童年存在的证明。年月一端,是小时好争斗的性格和小伙伴的消瘦的脸。年年的春天不断重演,数度的恶梦萦绕脑际,只是一堵墙便隔开了岁月。
02
上小学那年,大概六岁年纪。木秋是你幼时的邻居,后来他们家的搬迁到另一大街,不曾想小学竟然可以再次遇见。这里,必须介绍一下她的情况,因为她在你漫长而短暂的生命里充当一个重要而微小的角色,然而她轻微得令你常常想起。
木秋家中有三个孩子,她排中间,有一兄一弟。那时候的你懂得自己比这个木讷的秋天生的不惹人注意的姑娘要显眼一些。年少尚不懂事,总是争强好斗。所以总爱跟她回答同一个问题,并且选择不同的答案,就算出错也不轻易妥协,争吵总持续到双方感到疲倦时才能停歇。
依稀记得一年级暑假你一个人窝在闷热的房间,用那些七彩的卡纸一张一张地折出不同的形状。老式电风扇吱嘎吱嘎的声音,像要把你小小的身体吞食。直到深沉的夜淹没了你,因为你不喜欢她在其他同学面前表现出的超常的折纸技艺。争斗的结局时而不了了之。
春天青草拼命拔高的时节,常常是细雨绵绵不绝。三月里阴郁而潮湿的天气令人压抑。那时你时常期盼一个酷热的夏季,一场淋漓的游泳比赛,直至黄昏时刻,猫在树底下,与木秋掰花生,偶尔还会玩烂俗的过家家。
03
期末考总是发生在你热爱的夏天,有时候你拎着发皱的成绩单,在树荫下徘徊。这时木秋会跑过来说,是不是考不好。她总是这样单刀直入让你受不了。你说,一般般。你低着头,用脚尖踢拨着地上的草,突然抬起头看着她问,你呢。木秋回答,不好。你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怜惜,却默默无语,在夕阳下数远方那炊烟缕缕。
那时的你们淘气得连天都敢惹弄。
每天经过别人家的屋子,看见门扉紧闭,都会伸手去按人家门铃,然后远远跑开,看着开门人一脸茫然抑或愤怒的神情,躲在暗处憋住笑声。或者有时候悄悄拿走人家挂在门口的辣椒之类的小物件,把它们挂到别的地方。有时候被人发现,木秋总是逃得比你快,给你扔下一个可恶的背影,你对着顶头的责备,心想下一次一定要跑得快一些。
记得有一次,你们放学回家,路过一快被人遗弃的工地。这是之前拆掉的住房,留着一大堆砖块瓦片,竟砌成一座小丘。你内心狂喜,终于找到一块好玩的地方。你一路飞奔回家,闯进家门将书包咚一声摔在椅子上,又飞出家门,把这个消息告诉小伙伴。当木秋知道有这么个新鲜的地方时,双眼发亮:“在哪里,快带我去快带我去看看。”你用手在嘴边做出一个“嘘”的姿势,拉着木秋到旁边树下轻声说,别张声!待会儿带你去。村落远方房屋灯火开始闪闪,若远若近。风穿过树缝将头发吹得散乱,云朵缥缈。
04
晚饭时间冗长而闷热,夏蝉知知了了令人心生烦躁。当你穿行在星光装点的街上时,三两行人掠过你身旁,带来阵阵凉意。不远处就是木秋家。你看见二楼窗棂她家天花板的白色吊扇若有若无地挤出一两丝风,让你想起浓重的汗水味。你紧紧盯着那扇窗,翘首等待木秋的出现。只见树影下突然闪出一个影子,叶子晃动了几下,木秋竟然从后面跳了出来。她是悄悄溜出来的。接下来你们踏着轻轻的脚步,在初夏夜的风中来到那片荒地。夜晚的瓦堆显得阴森可怖,却抵挡不住你内心的喜悦。
木秋双眼瞪大,惊讶地“啊”了一声,朝小瓦丘的上端飞快奔去,她脚下的瓦片刷刷滚落下来,你跟随后面快步跑上去。对面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车流来往,通向远方,路灯让它们留下些小小的影子,在路面上稍纵即逝。木秋在后面大声笑,大声嚷嚷“你来追我吧,追不到是小狗哦”。
这激起你心中所有不安的分子,尽管在沿海地区的夏天里,这种追逐总让热气黏附在你身体上,令人不舒服。你追上去了,足下踏踏踏的声音淹没在夏夜里。你盯着木秋投在瓦丘的影子,直愣愣地冲上去,好几次你看到她就在前面,在昏暗中向你做个鬼脸,阵阵灰尘扑面。
之后你不顾一切地跑起来。当你看到木秋跑到最高的时候突然蹲下来,你“踏踏”上前,赶忙扑上去捉住她,想重新开始另一场游戏。可是木秋抬起头喊“别碰我!我的脚崴了!”
那时你没有马上松手,因为你觉得她在撒谎,认为她想逃脱你的追赶在耍花招。于是你说,捉到犯人了怎么能放开?不行!这是木秋有点急了,她一手捂着脚跟,摇晃着站起来,似乎又因疼痛而无法直立。
你学着电视剧正义警察的样子说“起来,别狡猾了,你逃不掉的”。接着紧紧抓住她的上衣。木秋一脸不屈转过来,神情桀骜,腾出手来猛地向后甩开你的手。她的身体还没站稳,脚下的瓦片就承受不住叫嚷了起来。那一刻,木秋滑下去了,并且只有你看见。你甚至没有察觉异样,只是内心突然收紧,类似电击的感觉从脚下沙沙的瓦片声音传到头脑。
木秋的脸上从桀骜变成了惊慌,又变成无助,之后,你就看不见了。你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世界旋转起来,顿时变得煞白。愣了好久才慢慢缓过神来,飞奔回家里把这一切告知父母亲。他们盯着你看了许久,才匆匆赶向那片荒地。之后的事记不住了。
你只记得急救车来的时候,担架上的木秋头流了好多血,她像一块豆腐那样被四个人担上了急救车,瘫软无力。木秋妈在堆得像坟一样的瓦丘前面捶胸顿足,惊天恸哭。她小弟弟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哑口无言。这一切突然令你不知所措,世界仍然黑暗,刚刚在你心中燃烧起来的夏日的火焰突然间熄灭了。
05
两日后木秋的噩耗就传来了,死因为失血过多。听说,木秋妈哭晕过两次,挂着两个桃子似的眼睛去学校办手续。那片瓦地被上级要求整改,那是过后的事情了。
如今想起来,木秋摔下去时候没有哼过一声,安安静静。想来令人悲伤。那晚上灯光本来可以更璀璨的,可惜没有人了。
火车继续向前,已经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就如同那一年晚饭后的情形。还记得你在木秋家窗前看到她家里的吊扇,她从绰约的树影里跳出来的动作,以及最后无声的坠落。其实,这些你都不愿意。
你时常想假如自己是一只不会飞翔的木鸟,就不用跨越这么些年的艰辛和苦痛,也不用承受成长的繁华与内疚。你时常问自己,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成长的惩罚?莫非越过成长这条线就意味着年少的悲亡?
如果用飞翔去解释那一段不鲜艳的年幼记忆,木秋更像是记忆航道中不会飞翔的鸟,她停滞在年华最美丽的时候,以一身洁白的羽翼,恒久保持着飞翔的姿势,不涉远方,不越年华。
后记:木秋是静静从你生命里流过的,一种叫做童年的东西。她死于一夜之间,之后你越过成长的门槛,独身一人地在这世间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