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之三,如果一个人不能放下过往,死亡也不能令他心安。
今天我们来说说沃尔特 · 费恩。
沃尔特 · 费恩是一位医生,确切地说是一位细菌学家。他聪明,正直,严肃,认真,却又性格孤僻,不苟言笑。
这样的一个人,简直就是愚昧、轻浮、虚荣、沉湎于享乐的吉蒂的反面,可他偏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吉蒂。
吉蒂虽不爱他,但为了躲避母亲的怪怨和妹妹的奚落,摆脱即将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命运,接受了他的求婚,匆忙嫁给了他。
于是,他们的命运连在了一起,却成为了一场悲剧。
尽管他早就知道吉蒂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完全清楚吉蒂是为什么嫁给他的,但他就是爱她,从见到她第一眼时就爱上了她。
可亲眼见到吉蒂与查理偷情,却给了沃尔特致命一击。他的爱变成了鄙视,不仅仅是鄙视吉蒂,他更鄙视自己。
因为他给一个洋娃娃穿上了华丽的服装,并把她放在圣殿里供奉着,后来发现这个洋娃娃肚子里塞的都是锯末,便既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那个洋娃娃了。他的生活一直建立在虚假的东西之上,在真相击碎了这些虚假的东西时,他觉得现实本身也四分五裂了。
他的心碎了。
他报名申请前往霍乱肆虐之地,并执意要求吉蒂同行。
漫长的长途跋涉之后,沃尔特带着吉蒂到达了湄谭府。这里偏僻、贫穷,可怕的霍乱正在肆虐,死亡随时可能降临。自然,这一切都令吉蒂惊恐不安;而陌生的环境,查理不爱她的真相,以及沃尔特的冷漠态度,更是令她感到孤独,绝望。
另一边,沃尔特的情形也不见得比吉蒂好。
他比从前更加沉默,每天拼命地工作和看书,对吉蒂不闻不问,他从来都不正眼看吉蒂,偶尔看向吉蒂的眼神里也全是厌恶;当他开口和吉蒂说话时,那声音好像是从别人嘴里发出来的。
这样的沃尔特让吉蒂非常害怕,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她,他强迫她来这里,是不是真的想要她死?她问过他几次,他就是不回答。
到达湄潭府之后,沃尔特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和爱戴。他医治病人,清洁水源,哪里都敢去,啥活都敢做。他得到了当地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余团长的信任,把军队的支配权都交给了他,修道院里的修女们非常信赖他,认为他是个英雄。
但有一个人却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他就是当地的海关副专员韦丁顿。
韦丁顿认为吉蒂一点儿也不爱沃尔特。他还断定,沃尔特来这里不是因为他不忍心看着数十万的中国人正在因霍乱而死去,也不是出于对科学研究的兴趣。他甚至怀疑,吉蒂和沃尔特,这两个人会不会是一起来这里自杀的。
后来,吉蒂去修道院参观,修女们谈论沃尔特的话是她没想到的。她们赞扬的不仅是他的能力,她们还提到了他的体贴和温柔。
这让吉蒂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自己的丈夫来了。虽然她仍然不爱他,却开始尊重他。在得知修女们对他的印象这么好时,她不由得感到了一丝激奋和自豪。她已经不恨他,也不抱怨他了,她对他现在感到的唯有害怕和困惑。
现在,她希望能和他成为朋友,她想让沃尔特不要那么痛苦,她对他充满了怜悯。
她问沃尔特,“你真的非常鄙视我吗?”
而沃尔特的回答是:“不,我鄙视我自己。因为我曾经爱过你。”
是的,沃尔特过不去心里的这道坎儿,他即不能原谅吉蒂,也不能原谅自己。
后来,得知吉蒂怀孕之后,沃尔特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他问吉蒂:“我是孩子的父亲吗?”
吉蒂知道,如果她说是,他便会宽恕她。他绝不会再跟她翻旧账。只要她说个是,她的境况就会完全改变。
可她说不出口,她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这就意味着,孩子可能是查理的。
沃尔特残留的那点希望也破碎了。
几天以后,沃尔特不幸染上霍乱死了。过后,韦丁顿告诉吉蒂,沃尔特是在做实验时被感染上的。而从军医的话里,很难确定,沃尔特究竟是不小心偶尔感染上的,还是他实际上就是在拿自己做实验。
这话里的暗示不言自明,沃尔特好像是在找死,他或许是自杀。
临死前,他只对吉蒂说了一句话:“死的却是狗。”
这是高尔德 · 史密斯《挽歌》中的最后一句。大意是:一个好心人把狗领回来,起先相处融洽,后来狗却发疯了,将人咬伤。但人活过来了,死的却是狗。
沃尔特爱吉蒂,爱得那么卑微,就好像一条狗,换来的却是吉蒂的背叛。于是他开始疯狂的报复,将吉蒂带到瘟疫肆虐的地方,这就像狗发了疯咬人一样。他对吉蒂封闭自己的内心,用冷漠和孤独惩罚着吉蒂,其实是更严厉地惩罚着自己。
而结果却是,吉蒂活着,沃尔特死了。所以他说“死的却是狗”。
说到底,沃尔特是固执的,固执到作茧自缚,他也是愚蠢的,愚蠢到为了一段畸形的爱而不肯放过自己。
他为当时霍乱的人们所做的贡献并没有得到心灵上的满足和升华,他在黑暗里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到死都没有得到内心的安宁。
正如修道院院长所说:
一个人不可能在工作或愉悦中,或尘世间或修道院里,寻找到内心的安宁。
所以,如果不能放下过往的创伤,死亡也不能令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