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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云霞跟华子站在院子里看着离开了两年的家。
两年没回来,原来新色的房子也有点旧了,在夕阳的照耀下,红色的大门已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得有点暗红,靠下方地脚边颜色也淡了很多。院墙上的瓷砖也斑斑驳驳,上面布满了各种颜色的脏点,靠墙角边外露的地方可能经常被雨水淋到,有的地方还长出黑黑的霉斑。窗户上的防盗窗更是斑斑驳驳,落满了灰尘。院子里,台阶上,片片风干的落叶静静地躺在那里,被太阳晒得卷起来暗黄的身躯变得又干又脆,一脚踩上去,发出一阵“咯吱”的响声,随既碎成了一地小碎片。
让云霞感到意外的是,屋门前走廊上的不锈钢护栏不知何时被修好了。她又往走廊下方看了看房子前面邻家龚兰芳的院子,当年修的化粪池也不见了,养的鸡鸭也挪开了,院子干干净净,没有了当年又脏又乱的状态。
“这是啥情况?谁帮我们把这护栏给修好了?还有他们那个化粪池又什么时候拆掉了?”在廊前转了一圈,云霞回到房子侧面小院子里看了老公华子一眼,疑惑的眼神在那张瘦瘦的脸上显得更加疲惫,乱乱的发丝在风中飞扬,回家长途坐车的劳累让她精神有些恍惚。
“是啊!真的很奇怪!”华子也满脸疑惑,从那件旧色的蓝色棉袄里掏出支烟,点燃,放进嘴里吸一口,烟头的火光在那张黑黑的脸上闪了一下,华子嘴一张,一口白色的烟雾从满是胡渣的嘴里吐出,在冬天的冷风里立马飘散。华子远远地看了一眼龚兰芳家那紧闭的房门,又转身看向云霞,问道:“难不成……这护栏是他们给修好的?”
“不可能!”云霞一听,立马就否定了,“以她龚兰芳不认输的性情怎么可能?本来当年打官司他们就输了,又赔了那么多钱,怎么还会再帮我们修这个护栏?不过,那化粪池应该是他们自己拆掉的吧?”
华子想想也是,又吸了口香烟,看着那白色的烟雾从嘴里出,转眼又消散在风中,摇摇头,当年跟邻居龚兰芳为了那一点地基打官司的场景又浮现在他脑海。
两年前,华子跟邻居龚兰芳的那场官司在村里可是闹得轰轰烈烈,人人皆知。不过说起来其实也只是为了一尺来宽的地基之争而已。
在这个小村庄里,龚兰芳是华子的邻居,兰芳老公是在外面是放高利贷,赌博,干些违法的事情发家的,两家的宅基地依堤坎相邻。按照农村对于相邻堤坎田地边界的规定习俗,华子管堤坎上方,龚兰芳管堤坎下方,两家各管其界,互不侵犯。只是五年前龚兰芳家修房子时因地基不够,想跟华子夫妇买一点地扩充,见只有一尺来宽也不怎么好算,华子就没有答应。可后来趁华子两夫妻出外打工时,龚兰芳还是沿着堤坎挖进去一尺宽,房子建好后又筑了水泥墙堤为分界,自家卫生间的出水管又埋在了上方华子家的地里,污水管也从华子家地里经过。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相邻而居嘛,大家和谐相处就可以了,所以刚开始云霞夫妇也没有太多的计较。只是在大前年年底华子回家把房子修好后,本想在龚兰芳所筑的堤坎上修建围墙,以后在家养点鸡鸭啥的也方便些,有了围墙,华子家地里的土块石子啥的也不会滚落到下方龚兰芳的排水沟里去。本来这是两相得益的事,可龚兰芳却不答应了,说砌的水泥堤坎是归他们所有,华子夫妇无权在墙堤上面建围墙。于是,两家人一来二去,加上言语上一些冲突,导致矛盾激发。
华子开始也找了村里跟镇上的领导前来调解,为了两家的和谐,村里跟镇上都劝说大家各退一步,华子家的围墙可以搭一半砖在龚兰芳筑的水泥墙堤上,而龚兰芳浴室卫生间的出水管还是可以从华子的土里过。
本来这样事情算是圆满的解决了。可龚兰芳两夫妻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当华子买好砖、水泥等材料准备修建围墙时,龚兰芳却反悔了,还是不允许华子在堤坎上建。又是一翻争吵后,最后终是两家人大打出手,华子砸烂了龚兰芳浴室的柱子和院子里的钢架棚(钢架棚及浴室支撑杆柱子都立在华子的土地里),龚兰芳老公也扛着铁锤砸烂了华子家房子的大门和走廊上的护栏。
“我们一定要上告,他们这样也太欺负人了,本来就侵占了我的地基,现在还不让我们建围墙!这篇是啥道理?仗着自己在外面混黑社会的现在回到村里又当起了村霸。”云霞气愤地说,开始找律师写诉状把龚兰芳一家告上了法庭。
只是这一告却并不是那么顺利,拖拖延延就是两年。
两家官司开始在县人民法院判决,因龚兰芳一家在法院的关系比较强硬,第一次判决以华子一些证据不足而打输告终。华子当然不服,又一纸诉状上诉到市里中级人民法院。法院重新邀请第三方建筑公司对两家的损失做了现场勘测评判,在第二次开庭后还是按事实做了比较公正的判定,判决龚兰芳一家赔偿华子大门及护栏的维修费一万元,地基划分还是以镇领导调解为准。一场地基这争暂时落下唯幕,在收到法院判决书的那一刻,华子一家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颜。按云霞的说法,虽然花了点钱,但也让别人看到了自己的态度,不能随便被别人欺负。
原本以为,官司结束后,两家人井水不犯河水,不会再生事。只是,如果一个人一旦走向偏执的话,好多事都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断的。
官司败诉后,龚兰芳一家也不服了。只是,这官司是市人民法院的最终审判,她再想翻案也不可能了。看着华子家的大门跟护栏,再看看护栏下方自家的院坪,一个报复的想法在脑海里升起,“你龚兴华不是不让我从你家地里过下水道吗?那好,我就从我家这墙堤上过,再把化粪池跟养鸡棚修在你家堂屋门口,看你们以后怎么过日子?”
有了这个念头,龚兰芳立马高兴了起来,原来已输官司的那种不平衡心态也消失得无影踪,继而代之的是那种报复的快感。
没多久,龚兰芳家的化粪池就修好了,就那样简简单单地建在华子家堂屋下方的院子里,一个水泥池子,上面也没有装盖子,那些粪便污水排到池子里后,没多久,整个院子就是臭气冲天,华子一家只好把大门关了起来,出入从侧门小院里走,本来已经落幕的纠纷又燃起战火。因为那化粪池是修在龚兰芳自家院里,加上龚兰芳为人泼辣,虽然经政府的调解但也没什么效果。而这场地基官司打了两年,华子夫妇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与之纠缠了,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没隔多久,两夫妻又出门打工去了,两家的恩怨就这样结下了。
2.
云霞夫妻原本以为,他们与龚兰芳两家的是非仇怨从此再也无法解开了,没想到事隔两年后,当两夫妇回到老家时,这一切竟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站在廊前看着那干干净净的院坪,两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华子,云霞,你们回来啦?”正在两人不得其解的时候,华子上方的邻居秦源从屋里走了出来,跟两人打了个招呼。秦源家在华子家上方,房子与龚兰芳,华子三家呈阶梯状依堤坎而建,秦源家最高,华子家居中,龚兰芳家最下面。秦源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大叔,岁月的风霜让他早早地凸了顶,剩有的几根头发也白了一大半,略微肥胖的脸上皱纹倒也不太多,因家庭经济富裕,常年都是笑呵呵的,看着很是亲切。秦源年轻时当过村上的村支书,为人正直,豪爽,因之前也看不惯龚兰芳争地基的态度,当年打官司时还帮华子一家做过参考。
“源哥哥好!”华子连忙回应了一句,走上前,隔着堤坎,递了根烟过去,一边又看了看下方龚兰芳家,问秦源道,“源哥,这是啥情况啊?我家的护栏是谁修好的?还有那化粪池,养鸡棚,是他们自己拆掉的吗?”
“是啊!”秦源接过香烟,点燃,叭哒两口,笑咪咪的眼睛亲切地看两夫妻,点点头答道,“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呢?那婆娘那么泼辣,谁敢惹他们的事啊?当年他们那么欺负你们,你们也还是一个官司打到底,还是你们厉害!”
华子苦笑一下,想起当年的事,时过境迁,突然觉得心里的仇怨没有那么重了。如果当时自己就退一步,把围墙建在自己地里,后来是不是就没有那些官司的事了?虽然官司是自己羸了,可其间担误的时间,精力,还有那或多或少的费用也不是这点地基的损失能计算的。再说,自己也没有在家住多久,或许,过了多年以后,那点地基的事又是不是如风一样飘走了呢?
“其实,龚兰芳为人虽然比较泼辣,但也不是那种一点都不讲道理的人,只是当时,大家都在为了争一口气吧。”源哥话锋一转,吸了口烟,在堤坎上蹲下来,看着前面的院子,笑了笑,说道。脸上的皱纹在夕阳下镶上一道金边。
华子没吭声,源哥的话说得不错,当时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要不然,那一点点地基也无关紧要了。许多事情都有一体两面,其实,当时如果能跳出那个局面不那么认真的话,或许,事情的发展就不会是那样了。再想想,龚兰芳一家,在外面虽然是做那些违法的事,可是,在村里面有的时候待人也还是蛮好的。这,也是人性的多面性吧,这世上,也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
“那,这院子的事是什么情况呢?”云霞也走上前来,问道,想起当年那场架,她实在也不敢相信龚兰芳会主动服输。
“其实,你们走的这两年,兰芳一家也承受了村里很大的压力的。”源哥收回目光,轻轻抖了抖手指间的香烟,笑咪咪地看着两人,悠悠说道。
“哦!他们还会有压力啊?”华子夫妇也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静静等着源哥的下文。
“你们出去以后,村里人对兰芳一家的做法就都很不满了。本来别人建房子都会尽量避开旁边的邻家,兰芳就这样把化粪池建在你家堂屋门口,在村里自然也造成很大的影响,村民们都在纷纷议论他们做得太过份了。如果只是一家这么说的话他们可能不那么在乎,但如果搞得全村人都这么讲的话,那她龚兰芳再怎么泼辣也无法承受了。”
华子两夫妻对望一眼,有村民们的理解,在这一瞬间,之前所受的怨屈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去年,因为龚兰芳老公在外面放高利贷都是些违法的事,后面也还是出事了,加上兰芳自己在外参与赌博,两口子终究还是难逃法律的制裁,被抓进大牢里关了半年。”
“啊?”华子两夫妻一听,有点深感意外。在村里被抓进去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两夫妻都被抓起来的情况也还是第一次。两人不由得转头看了看龚兰芳家里那紧闭的侧门,心里有种难言的感慨。
“事情还不止如此。”秦源扔掉手中的烟卷,又重新点燃一支,停了一会,又轻轻说道,“因为他们两夫妻的事在公安局有了案底,去年他儿子高中毕业后,在考大学填志愿都受到了影响,估计以后想参军或者从政或者考公务员找工作什么的也会有很大的影响了,这,也是龚兰芳始料未及的,也是一家为此事付出最大的代价了。”
“这样啊?”华子夫妇对望了一眼,心里有点感慨。想当年,他们也有那种冲动的想法,如果龚兰芳一家再欺负他们时,华子甚至有了一种与龚兰芳一家大打一架的念头,把他们砍伤了,大不了以后自己去坐牢得了。只是,如果真的那样的话,那他们家小孩以后考编的事是不是也会受影响?想着,华子心里不禁感到有点庆幸,幸好当时没有做出过激的事来。
“也是因为出了这些事情,兰芳夫妻出来后性情也变了,不再那么泼辣。在今年上半年,就主动拆掉了你堂屋前的化粪池跟养鸡棚,又把你们家的护栏给修好了。事情的经过也就是这样,所以人呐,做事情也还是不能太过份了。俗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许多事,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村里都说,这件事最终还是你们赢了。”说完,源哥呵呵地笑了起来。
华子也笑了笑,心里五味俱全,不知道对事情做怎样的评价。
3.
几个人正说着,这时,龚兰芳家的侧门打开了,龚兰芳端面着一个盆子走了出来,看到云霞夫妇跟秦源哥的神情,不由得愣了一下,立马心里也猜到了几个人在谈论着什么,不知道是夕阳的映照下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龚兰芳的脸突然有点红了。
“华子,云霞,你们……你们回来了?……”隔了好一会,龚兰芳才打破沉默,勉强笑了笑,招呼道:“你家的护栏我已经修好了,那个化粪池也拆掉了……”
“嗯嗯。”云霞华子对望一眼,眼里无法置信,真的不敢相信当年那个飞扬跋扈的龚兰芳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一时间,气氛略微有点微妙。
“云霞,华子,兰芳。”秦源哥站起身来,看着三人,轻声咳嗽了一句,说道,“华子,你们的护村兰芳已经修好了,该做的赔尝也已经赔尝,过去的那些是非恩怨就随风散了吧!古代六尺巷的故事,想必你们也听过,‘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依然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当年你们的恩怨都是因为这一块墙堤而起,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都是邻居,就不要再记着了吧。”
“源哥,谢谢。”华子点点头,叫了一句,没有多说话。
“华子,云霞,当年……当年是我们不对……”龚兰芳脸红了一下,笑笑,不知道该说啥。
云霞看着龚兰芳,又看着眼前崭新的护栏,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了。停了一会,两夫妻对看了一眼,云霞问道,“这护栏你修了多少钱,我转给你吧,毕竟,当年你也赔过我们了,既然那样,我们也不能再占你便宜了。”
“不用,不用。”龚兰芳连忙摇手道,“你们能不把当年的事放在心里,就已经很好了,这点费用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真的对不起了。”
华子还想说什么,秦源插话道,“呵呵,好,好,好!难得看到你们两家和好,源哥我心里也高兴呢,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件事就这样吧,以后大家多一点理解,多一点交流,和乐相处就可以了。”
“嗯嗯,那,谢谢源哥了,我想,应该没问题的。”几个人互望一眼,都笑了起来。
天边,一轮夕阳慢慢走向了山顶,晚霞满天,把个小山村映得通红一片,寒鸦归林,在红通通的天宇划一道黑色的剪影。冬天的风阵阵吹起,飘来了谁家屋里电视里的那首经典老歌,“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是的,人生多少事,付诸一笑中。人生苦短,过去的那些是也好,非也好,恩也好,怨也好,不管当时闹得多么的轰轰烈烈,但终究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就让一切随风散了吧!
――2024.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