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

  “我不知道在诗歌中,我们需不需要遵从道德感。”他写着,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笔尖停留在句号处时,他已经给自己自由的双手套上了枷锁,于是这个问题似乎又不再那么重要了。

    “一支灯,一缕纱。”她突然拿着一张纸走到他身边对他笑到。他连忙将自己的思考揉成一片沙,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的黑发流露出月桂的香,两鬓似乎缠着鸽子红一样鲜艳的花,随香气蔓延到柔嫩的颈旁。她的皮肤是洁白的,周间藏着当春的桃花。她面露微笑,双眼有神,就这样看着他。

    “你这些碎碎语到底想表达什么?”她只管问,一只手按在他的桌子上。

      他摇摇头,一脸苦笑又期待地说到:“只是没有意义的文字罢了。”她挑了挑眉,像是拨动了一两弦的桃花枝:“好吧。”她重新坐在他面前,背对着他,阳光不是很火辣,偶尔还可以感觉到风,风凉飕飕的,但吹起了她的捋捋秀发,带来一阵花香。

      “你又为何管我写了什么?我与你又有什么关联?”他狼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是心里头却又想到了她,“一支灯,一缕纱,说不尽的肝肠,摘不尽的花。”

    放学后,他起身,便看到如花的她走向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怀中,他叹了叹气,走在了灯光之下。

      春季的风带有寒意,他看着枝头上的花,花瓣微微颤抖,粉嫩的外沿让人如痴如醉,他很害怕走近家门口,因为那里没有花,只有随时彻底坏掉的感应灯和黝黑的巷道,路口旁不知道哪里会窜出一条疯狗,不知道哪里会有人的呕吐物。

      他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家门口的一颗大树,但是那树是不开花的,树根被涂上了白色、绿色,一点都不自然,难看。

    他原本习惯折一枝花带回家,但是总是被立马丢掉,还要被唠叨一顿,所以他从此再也没有携带花。

      打开房门,纸牌与烟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还可以听到打骂小孩儿的声音,他换上了拖鞋,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独属自己的小房间。

    “李瑞!刚回来就一个人躲那儿玩吗?赶紧出来帮忙!”母亲插着腰,从起居室叫喊着,他只好没有脾气地转回来做这个做那个,他双眼无神,做完了一些活儿。

      这个客厅的花全是假的,但是也用坛子装得好好的,他对那花完全没有感情,连水都不需要浇的花能有什么厉害呢?他拿着抹布细细地擦着坛子,一言不发。

      牌局要进行到深夜,他躺在床上想着她,他不知道那个男孩儿是如何追求到他心怡的少女的,他完全不知道,也没有头绪,他觉得她宛若天仙,如果她是自己的姐姐,也许他会好过一点吧。

      第二天,他默默地坐在位置上,早上因为赖了一会儿床,他的脸被狠狠敲了一棍子,他用一只手按住伤口,一边看自己的书。

      “怎么回事啊?”她还是看到了他的伤口,她有些难受,一只手要拨弄开他按住伤口的手,她的双腿就在他面前直直地立着,他不让她看自己的伤口,他的鼻子一抽一抽的。

    “走路摔了吧!叫你平常不看路。”她的语气柔和了不少,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她。

    如果她与他原本就熟悉该多少,如果这样他就可以不用老是在放学后立马离开躲着她的男朋友,他就可以多和她说几句话,就可以在她男友忙碌的时候陪她回家。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金黄的光穿过蔚蓝的玻璃,织成了金纱,软软地披在了她的身上,她冰冷的长指揉了揉他的伤口。

    他们的关系很不错,但是他们的关系也很微乎奇妙。

    “姐... ...姐... ...姐姐... ...”他的喉咙里嘟囔着这几个字眼,他捏着拳头,但是涨红着脸没有说出来。

      他喜欢姐姐,他喜欢这个就是她的姐姐。

      她温和地看着他,似乎期待他说些什么,他最终摇摇头,没有说下去。整个上午他都窘迫不堪,他什么也听不下去,就连老师看他异样的眼神也让他不在乎,反而让他变得愤怒起来。

    他看着姐姐的手,手指像小竹笋一样灵巧地动着,如果自己从小就和她生活在一起该多好,那样在雪天的时候,他就可以和她一起等候花来的日子。

    把花放在姐姐的耳朵上,温柔地不让它掉落下来,姐姐看着自己微笑,如果再小一点,他想着,他可以拉着她的手走在阳光明媚的道路上,他可以充分保护她,她会不会开心呢,会不会想着为自己买些什么水果呢?她会不会更理解自己呢?

    他捱到了下课,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她的伙伴找她一块儿出去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她就像一个艺术品,像希腊神话里的女神,像一个仙子。他哀叹了一声。

    他的父母断然不会让他去谈对象,他们也不会让自己随便交友,他的生活被牢牢控制着,就连坐的时候,他都会因为伸出一条腿而被呵斥,但即使这样,他的成绩还是掉落了。

    春天已经过了几个月了。他的父母对他一句话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进了学校,时而跟其他家长打听着什么,他吸着凉气走近教室,男孩儿女孩儿们看着卷子,隔着朦胧的玻璃,他们的身影是混浊的,从外面看什么都看不清。除了她,那月白的脸转了过来,那明亮的眸子转了过来,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她,仿佛她就是夜明珠一样。

    他坐到她后面,她看着他:“你最近怎么了?我觉得你可以做的更好才对啊。”

      他无奈地摇摇头:“最近心情不好。”

      她噗嗤一笑:“真是个傻瓜。”

      考试完的联欢晚会,大家各有各的心事,他不喜欢那刺鼻的气味,不喜欢气球挤在一起发出的奇怪的声音,不喜欢吵闹。

      他扒在栏杆边,看着她,她也一个人。她看着星空,随后把星空藏在眼里看着他。

    “你的男朋友呢?”他哆嗦了一下才说到,她站在自己面前,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表情不知道为何如此难以形容。

    他也不再询问这件事,只是回转过头看着栏杆之下,她什么也不说,清新的香气慢慢地流淌在他们之间的区域内,像触角一样慢慢摩挲着他的脸,钻进他的身体,烧出了一团火。

    他多么想紧紧抱住她,他再一次转过头,脸红红的,她也看着他,微醺的脸让人如痴如醉。

    “姐姐... ...”他说着。

      她瞪大了眼,似乎很惊讶他的称呼。

    “我说... ...做我的姐姐好吗?”他终于这样喘着气说到,他感觉说出来的一瞬间他几乎要哭了,但他还是要看她。

    她有些发怵,但是随后才忍不住笑了:“好啊。”她把自己的一根皮筋从手腕上推下来交给他:“姐姐送你的。”

      他捏过皮筋,然后才不去看她,他也只默默地站在她身边,随后才被伙伴拉走。他将皮筋塞在口袋里,心窝也被种上了一颗桂树。

    “姐姐... ...姐姐... ...”他一个人嘟囔着,可是却又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他踱步了半天,心里还在想着面对着她叫姐姐的画面。

    他心里苦恼地是自己姐姐的父母并没有生出来自己,或者说他的父母没有让姐姐早一点出生在自己家。他一个人跑到远处坐在阶梯教室里,将自己锁在黑暗中。他将黑色的皮筋重新找出来,在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下套在了自己的手腕里。

      他抚摸着皮筋,仿佛自己的一只手也成为了姐姐的,然后一条胳膊也成为了姐姐的,他靠在门后,坐在地上,心神的一半让他相信自己就是她,“其实我就是姐姐,我也是我。姐姐从小就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啊!要不然皮筋怎么在我的手腕上呢?我为她扎了十几年的皮筋了呢?我本来就带了十几年的皮筋,我从小就和弟弟生活在一起啊!”

      “这个教室里,弟弟你想说什么啊?你又想玩捉迷藏吗?姐姐你别急。”他站立起来,一眼望过去,似乎在找着什么,他失了神一样用手拨弄着桌子,带皮筋的手被另外一只手牵好,“姐姐你别动。”他悄声说着。

    晚会似乎变得平静了不少,他一个人待在阶梯教室里往外看,楼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空无一人,“真是扫兴。”他知道这个时间老师绝对布置了作业来让所有人停止狂欢。他收好皮筋,一个人回到教室,也不管老师异样的眼神,他瞥了一眼她,她面无表情,难道她分手了吗?

      他坐在自己座位上,活活捱了半小时也没有做出两道题,他只等候下课,和她一起回家。

    她对于他要陪她很是诧异,但是她答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不像是以前的那个她了。他陪着她走在有花簇拥的路上,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的侧脸。

    “你喜欢摘花吗?”他突然问道。

      她微微一笑,昂起头看他:“如果是很漂亮的花还是会的。”

      他突然又漠然了,她又让他做几首小诗,他撇了撇嘴。

    “弟弟,姐姐吩咐你呢!”她说到。

      他看着她,随后才笑了:“我还是想摘花。”他摘下了一朵金黄的花插在她的耳朵上,又摘下了一朵捏在自己手里。

    两个人其实没走多少路,她就被父母接走了,他远远地看着,随后才走开。

    他将花夹在耳朵上,兴冲冲地走了一路,手腕上的黑色皮筋毛茸茸的,让他舒服极了,直到在家门口,他才摘下花想丢掉,但是他又摇摇头:“弟弟的花不能丢。”他把花塞进了书包。

    进了客厅,昏黄的灯似乎随时要坏了一样,母亲闻到了花的香气,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父亲,父亲将一只手伸了进去,随后牵出一朵被书本揉烂的黄花。

      “废物!”父亲把书包砸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一下子破了一层皮,书本散落在地上,他觉得是姐姐在挨打,他无力地哭丧着,让父亲不要打姐姐,可是父亲就是给了自己姐姐一拳,姐姐那娇滴滴的脸被打得鼻青脸肿,仙子般的语调也发了颤。他不断叫嚷父亲住手,但是姐姐依旧被打到了墙角,蜷缩着身子。

  “叫你哭?”他把所有哭声都用上了,他要放心地哭,发疯一般拦住父亲,可是姐姐的一只手被打地要没了知觉,姐姐只是忍受,她为什么不哭呢。

    终于连母亲也受不了了,一个人关进了屋子不出来。

      姐姐伤痕累累地佝偻着腰,她依旧温柔地抚摸弟弟的头颅,然后将嘴唇对准他的耳朵,由里到外嘘了一声。他不哭了,他抱着姐姐的身体不说话。他吸着鼻子,摩挲着姐姐伤痕累累的躯体。“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保护你。我永远都在弟弟身边。”

      他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她又对着她男友有说有笑,他将书包放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似乎是察觉到了征兆,但是这征兆并不让人期待。

      她笑容满面地回到了座位,直到看到了他红肿的眼,他的眼眶上下都被冲刷了一遍。

      他突然很恨她,因为自己保护了她一晚上,可是她却还是跟她那个男人鬼混,然后像个傻瓜一样看着自己。他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却看到那个男人又在招呼她出去,她娇嗤了一声又走了出去。

      他一个人看着窗户外,一朵飞花落在了台阶上,洁白洁白的。

    他意外平静地从书包里慢慢摸出昨晚黄花的残骸,那是他半夜找出来的,他托着花的遗体,两眼沾满了泪,窗户被慢慢打开,一阵风便带走了花的一切。

      他似乎一夜便失去了自己的姐姐,至于后来又找他的她,他觉得陌生又可怕,似乎她不知飘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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