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一个朋友在朋友圈里晒了一张离婚证的照片，文字区里四个大字：终于办了！

我第一时间赶到评论里嘘寒问暖。没想到过了半个小时，底下其他人的评论居然是对我一水儿地嘲笑。想了半天，我终于明白过来了——

丫在上海！

最近上海的民政局很火。据传已经有人凌晨就背着睡袋去拿号，排队场面之壮观比起那谁那谁和那谁的演唱会一点都不次。照这么下去没几天，恐怕民政系统就得联合公安系统共同打击号贩子了。

据说上海的民政系统为了应对新形势，也大大简化了办事程序，一方面限号办理，一方面加强培训。现在离个婚据说只需要一分钟，快捷方便得很，几个标准程序问完，钢印一盖，前夫前妻就可以携手揽腕一起大踏步地走向美好明天了。

“愁眉苦脸进门来，喜笑颜开出门去”，是现在离婚办理处的真实写照。

而这一切都源于上海市即将出台的“房事”新政。据说在新政下，单身购房者比已婚购房者要享受大得多的首付和利率优惠。

这一下还了得——银子是凉的，握在手里心可是热的，试问真金白银摆在面前，谁不眼红？于是，“买房式离婚”应运而生。

在“房事”上，我们的很多政策制定者都有一项特异功能，就是能非常直接迅速地把经济问题社会化。

就像这次上海的新政，或者前几年北京的二套房限购，都是例子。本来好好的楼市调控，最终造成的影响却是离婚率的增加——经济政策里面，就好像有一只小蝴蝶在不知疲倦地扇动翅膀，结果却在社会底层结构上引起了一场飓风。

世事之奇，莫过如此。

以前网络上有个著名的段子，说：

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从来不用购物，却在研究着你的物价；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从来不用买房，却在研究着你的房价；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从来不用交养老金，却在研究着你的社保；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从来不会失业，却在研究着你的下岗；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拿着绿卡，却在研究你该如何爱国。

这个段子仿佛在说所有的政策都是由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制定的，而这几次楼市的新政则充分证明了其荒谬性——这明明就是那些小人物制定的政策！还是那些底层的、仇富的小人物制定的政策！这个政策的根本目的就是向那些富有者开炮，让他们付出财富增长的代价：

让你们丫有钱！买了一套还不够，还想买第二套？先离婚再说！

可惜，这是在当代中国。经济利益驱动之下，“断子绝孙皆不惧，杀人放火亦可为”，一个小小的离婚，又能吓住谁呢？

所以，这次民政系统的火爆是一次偶然事件中的必然现象。

说实话，我虽然没指望我们的婚姻关系像那些有信仰的人们一样坚固（……直至不可抗拒的死亡将你们分开。多酷！），但也难以想象它会脆弱到今天这个样子——一套并非刚性需求住房的优惠利率就能将它击得粉碎。

虽然这种粉碎仅仅是名义上的，可能……或许……未必对婚姻的本质造成损害，但老祖宗说的好：“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名义在很多时候恰恰是最重要的东西。

这个名义——或者说为什么那个证会那么重要？这是婚姻的本质所决定的。

康德说：

婚姻虽不是任意的契约，但是是两个不同性别的人，为了终身占有对方的性官能而产生的结合体，它是依据人性法则产生其必要性的一种契约。

抛开这段话里落后于时代的部分不谈（康德毕竟是三百年的古人，那时的同性恋还是犯罪，性交换也不像如今这般明目张胆），在其中我们至少可以看出，婚姻的本质是一种契约。这种契约基于人性，通过让渡自己的性、情感和价值创造等权利，来达到占有或者独占对方一系列资源的目的。

我们可以有“京兆画眉”式的婚姻，也可以“同床异梦”式的婚姻；可以有“举案齐眉”式的婚姻，也可以有“相敬如宾”、“搭伙过日子”式的婚姻。婚姻的外在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但婚姻的内核不变，这就是婚姻的契约属性。

契约的约束力来自于诺言，而“法律对违反这种诺言给于救济，或者在某种情况下，认为履行这种诺言乃是一种义务”（1932年《合同法重述》，美国律师学会）。婚姻也是如此。

我们可以“爱着爱着不爱了，走着走着就散了”，但在我们真正因不爱而散之前，我们至少要对婚姻的形式予以尊重，因为这种形式里充满契约精神。即便我们是《纸牌屋》里的弗朗西斯和克莱尔，已经把婚姻中一切美好都踩于脚下、破坏殆尽，我们也要维护住对方的实际利益，因为这是契约的精神所决定的。

有些人说，能离婚买房的才是真爱。但是每一本婚姻情感方面的书籍都告诉我们，那些铸就真爱的信任、理解、包容、忍让，都是源自于人类的自控、道德和修养，不具备任何强制力量。而婚姻更多的时候，需要来自外部的保障。

在此，我只能衷心地祝愿，愿那些“买房式离婚”的人们，“真爱”真的能够“无敌”，更重要的是，能够同甘苦、共富贵、历经风雨彩虹而不变。毕竟，这种所谓真爱是建立在脆弱的道德基础上的，而你们已经主动把强有力的外部保障屏蔽掉了。

当然，我没有任何道德批判的意思。名义重要还是实质重要，这种问题见仁见智，很难统一，或许只有轮到自己身上才能有个结论。

不过对于国家来说，基于婚姻的家庭关系是整个社会的基石，而我们的政策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果最后达到了鼓励拆毁或者直接破坏这些基石的效果，那么这个政策一定是错误的，或者至少是疯狂的，因为它是在用整个社会的稳定作为赌注，去赌一个远远没那么重要的东西。

PS1：

跟老婆讨论离婚买房这件事的时候，她很兴奋。

“好啊！签个离婚协议，财产归我，孩子归我，猫也归我，你净身出户！先买房子，剩下再说……”

上帝保佑。亏得我穷，买不起房，要不然这点家底非得让这娘们都算计了。

阿门！

PS2：

今天看到，上海市政府辟谣了，这是好事。只不过信心一旦动摇，再建立起来就不容易了，结果如何，拭目以待吧。

2016年9月4日于北京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