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兽影
又是月圆夜,红绡独坐在草垛上,望着手中那支竹笛。
笛是南宫珏遗落的,那夜她让他走了,很遗憾,没有听完那首《忆江南》。
她对那悠扬曲调记忆尤深,十年前,她已经听过,虽也只听完半首,但她永远忘不了那半首曲子,在那场隆冬的大雪里。那一年,到底是八岁还是九岁?真真记不得了,也许是不愿再想起,那一场发生在皑皑白雪地上的血腥杀戮。
或许越是看上去洁净的事物,内里就越是肮脏吧。就像那些所谓的江湖正派人士,人皮面具下,却是兽原貌、兽的心肠。
父亲,夏洪天,一个略通武艺的寒门子弟,平生得意之事,一是娶了如花似玉的母亲,二是收着一部祖传的剑谱。
父亲不是交游广阔之人,却非常倾慕那些身出名门的侠士剑客,常常酒肉以待,引为知己。但,酒有多醉人? 人心有多深?
铺天盖地一场酣醉后的那夜,大雪,父亲的尸体倒在雪地里,知己的剑穿心而过。
血浸透了母亲的白罗裙,她在漫天飞雪里静静地躺残破衣衫遮蔽不了袒露的胴体,她的眼神那样空茫,空茫得像个无知的婴孩,殷红的血顺着大腿流下来,来不及流到雪地上,就已经凝固。
红绡记得,自己就躲在屋檐下的一只空水缸里。寒彻刺骨的缸壁,却不及母亲手中折断的剑锋。
那兽影狞笑着从母亲赤裸的身体上退开,捡起染血的剑谱欲扬长而去,却又回身,抽出父亲身上的长剑,反手一送。
母亲的手,死死握在了冰冷的剑锋上。
红绡想象不到,一个濒死的人竟然会有那样大的力气。长剑应声而折,母亲不肯要那样肮脏的双手终结自己的生命。
她握住手中的断刃,狠狠一送,像月光锋利的碎片,那刃,死死刺进她的胸膛。
红梅点点。
鲜血飞溅。白雪地上,红绡忘了哭,也忘了喊叫爹娘,她只是透过缸盖的缝隙,看到照耀在白茫茫雪地上的一片冷月光。
后来,她偷偷溜进过仇人的家,带着母亲自尽的那截断剑。可惜,她被人发现了,只能慌不择路地逃。最后,她几乎冻死在雪地里时,有个人把她抱了起来,那个人,就是贺兰隽。
年轻的贺兰隽,对她来说,如兄如父。他带着她远离中原,再不用颠沛流离,再不用与豺狼为伍。
南宫珏说,她不是北疆人,其实他错了。从被救起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承认自己是中原人。她是贺兰堡的特使,贺兰隽的左右手,她早已习惯面对北疆草原上那些憨厚淳朴的牧民,也早已立誓为贺兰堡献尽最后一滴血。死何足惜? 这体内,不过是肮脏的来自中原的血。
捌·首攻
剑,在月下泛着寒光。
血之光,杀戮之光。
这是南宫蝶新婚的前夜,南宫珏终于疏通那牧民的侄子,借一辆送酒的马车,自东门混入堡内。但他甚至还来不及和小蝶说上一句话,小蝶手中的茶盏,已砰然坠地。
“珏...... "
从窗口跃出的那一刻,他看见小蝶仍神情惊惶地站在那里。身后,追击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在跃上正屋屋脊的时候,整个贺兰堡为火光照亮,如同白昼。
“刺客,有刺客!”
喊杀声朝着他的方向而来,整个城堡的护卫队如扑火飞蛾,源源不绝。一条红绎凌空而来,他身形一滞,身后便有红绡冷冷的声音:“南宫,又见面了。”
她已不再称他珏公子。
南宫珏匹身看着她,她的红色衣衫在塞北的风中,翻飞如蝶。而下一瞬,半月钩已送至面前。
身后护卫已层层压了上来,他看见火光如同流动的星辰,还在朝他这个方向涌来。他只能朝向堡外的方向且战且退,此番情形,即使手臂没有受伤,数千护卫的围攻,他也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然而,极远处似乎又有喊杀声,隐隐的火光从那里蹿起。交战中的红绡突然收手,振臂疾退向数十丈之外,看向起火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调虎离山? 来得正好!”
她怒喝一声,周身扬起肃杀的风。一个飞扑,半月钩掠起一道由内力激发的强大气流。
南宫珏剑势一转,蓝色剑光迎面而去,轰然一声巨响,气流冲击中,两人各自倒退几步,再看时,红绡早已借势转身展臂,朝身后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