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3.28号到现在,妈妈住院快20天了。期间我们从呼吸感染科,到妇科,再到现在的肿瘤科。
我把不断换科室的这一路,称做越来越接近死亡的残忍通道。
为什么这么叫呢?
在呼吸感染科,你可以看见病人每天依旧嘻嘻哈哈地开玩笑,话家常;在妇科,多接触到的,大多都是动过刀子的,一个个都是从手术台上英勇挺过来的人;可在肿瘤科呢,他们表面是没有伤口的,他们没有手术的机会,只能靠放疗、化疗来延长生命。
有人说,医院的墙壁聆听了比教堂更多的祷告声。
我想是这样的。
每一个和死神交过手的癌症患者,都曾在黑夜里双手合十,对着墙壁虔诚祷告。
(为了保护患者隐私,名字均使用化名)
@胃癌患者
送到医院时,吐了一盆的血,上厕所时也全是血。
"才来时,像一只快断气了的小狗,蜷成一团。"这是刘叔老伴说的。
初次见到刘叔,是在一楼的放疗室,后来住在我们隔壁床。他瘦瘦的,个子不算高,总是一脸笑容。放疗了20次,化疗3次。
20次放疗,让刘叔基本适应了放疗的各种反应,很少再有胸闷、呕吐、无力的症状,但由于化疗的缘故,让他的饮食一直不行。
两个月的治疗,让刘叔从150斤降到110斤。
刚知晓自己是胃癌,刘叔哭了两个小时。一个大男人以前从未掉过眼泪,这次输给了病魔。
"知道我为什么要治疗吗?"在和刘叔聊天的时候,他问我。
"如果我走了,她(刘叔的老婆)叽叽喳喳的嘴巴就不知道放哪了。"
此时的刘叔是幸福的,因为他爱着一个人。
@脑癌患者
小涛今年才12岁,才过去他生命的七分之一。这样一个幼小的生命,却被脑癌盯上。
他已经在医院待了半年了,化疗和放疗的次数,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的床位在靠楼梯的走廊上,每次我都能见到他。不过和他聊天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见他坐起来。以前他一直都是睡着的。
化疗让小涛的头发掉得一根都不剩,但他看起来依旧帅气。
"很难受吧?"我几乎是哽咽地问出口的。
"习惯了,用大半年的难熬,换以后的几十年,也值得。"很难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十二岁小孩之口。
谈话期间,小涛呕吐了三次。
"姐姐,大学好玩吗?"小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的口风。
"好玩,大学是最值得造作的时期,小涛要快点好起来。"
我话说完,小涛眼里流露出期盼和坚定的光。
小涛说,他还没有看过世界的,所以他要好起来好好看看世界。
@鼻咽癌
梁叔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每天他都会在走廊做拉伸。我们去的时候,梁叔是一个人。后期是他自己在照顾自己。
他放疗了35次,化疗10次。
梁叔说,他刚进医院的时候,脖子肿得很大,像个大馒头,但是自己没感觉疼痛。
后来检查,才知道是鼻咽癌,因鼻子堵塞,堵在脖子处。
"起初自己差点就投降,放疗和化疗真的太辛苦了。"
"还好自己坚持下来了。"完后梁叔加了这句。
梁叔起初是放疗25次,后来医生又加了10次。10次的大化疗,35次的放疗后,让梁叔脖子处的皮褪了好几层,表皮像烤焦了一样。
刚开始做化疗的时候,他足足呕吐了一周,一点东西都没吃,全靠输营养液。
@肺癌
李婆婆今年68岁了。她是科室所有患者中最"平安无事"的一个人。
她是去年做的化疗,化疗完后,回家种地,然后身体又出现异常,现在正在做放疗。
李婆婆对化疗和放疗的反应没有其他人那么强烈。她没有脱发、四肢乏软的症状,除了刚开始化疗时恶心、想吐、不想吃东西以外,一切李婆婆都适应了。
李婆婆是一个人来的,来的那天疼得腰都直不起了,可她还是自己办完了入院前的一切手续和入院后的常规检查。
现在李婆婆精神特别好,她会帮助那些不太方便的患者 给他们倒水、放药。她会每天去病房安慰那些想不开的癌症患者。
很难想象,其实她是一个肺癌晚期患者。
李婆婆说,人生在世,生你所生,死你也逃不掉,所以放宽心。
@肝癌
朱婆婆是科室里年龄最大的患者了,接近八十了。住院三个月,朱婆婆下床三次,其余都躺在床上的。
朱婆婆不是一个省心的主,每天从早嘟囔到晚,嘴里总是那句"我要上厕所,我要吐,来看一下我嘛"循环着。
后来才知道,照看朱婆婆的是她儿女请的护工,朱婆婆太啰嗦了,儿女受不住,每次来匆匆瞥一眼就走了。
朱婆婆的全身都是发黄的,是像土黄色的黄,黄到了眼睛珠子。朱婆婆做了三次放疗过后,身体经不住,就放弃了。三个月就一直躺着输液,手都被针扎坏了,身上有些部位也睡掉了一层皮。
朱婆婆的哀怨声,总是响彻整个科室的 没有人不知道,xxx病房睡着一个由某某护工照看的肝癌患者。
@食管癌
第一次见李叔也是在一楼的放疗室,他坐在轮椅上由他老婆推进来的(放化疗后,全身会无力、疲软)。他戴着一顶红帽子,大家开玩笑叫他"小红帽"。
李叔放疗40次,化疗10次,恢复得还不错,只是他的皮肤表层也是被照射得溃烂了,褪了好几层。
期间有人提到化疗脱发的事情,李叔脱掉他的小红帽,说:"我还不是掉了,你们看一根也不剩,够亮吧。"
在李叔看来,化疗引起的脱发是最轻微的现象,所带来的身体各种排斥——吃不下东西,没日没夜呕吐,紧随的头痛炸裂,才是最难受的。
"熬不过去是死,熬过去了是生。"这是李叔对放化疗的评价。
庆幸他熬过去了。
今天本来是李叔出院的日子,但在他上厕所时,猛地摔了一跤,把头摔破了,是保洁阿姨发现的。发现李叔是,他的脸部和地上全是血。
@淋巴癌
张叔是邻县的,他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这是他第二次来做放化疗。
起初他只是脚上长了一粒小籽,然后慢慢蔓延到脚掌。
第一次的时候,医生说为了避免扩散到其他地方,需要截掉脚掌,张叔照做了。
"在死亡面前,一只脚掌算不了什么。"张叔云淡风轻地说着。
可惜,癌细胞还是扩散了,现在他的腿上也全都是。
张叔依旧没有放弃。他自己每天用拐杖从六楼到一楼做放疗,然后回到自己的病房。夜里张叔没有家人陪伴,是那根拐杖一直陪着他。
张叔说,他没有为了谁非要活下去,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生命不能就这样算了,所以要治疗到最后一刻。
@子宫癌
任姐,今天33岁。我现在都还记得她第一天来医院的样子。玫红色的包,挎在腰间,可精神了。
那时,大家都以为她是来照顾病人的,谁都没想到她就是那个病人。
任姐喜欢来走廊和大家聊天、开玩笑。有时候还会帮病重的患者做些什么。
后来我知道任姐有一个10岁大的儿子,任姐每次提起他,脸上都是道不尽的笑容。
任姐说,她想陪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这些他儿子生命中重要的事情,她一件也不想缺席。
所以,她说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任姐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八点出去买早餐、散步,中午十二点吃午饭,然后回来睡午觉,下午六点左右吃晚饭、散步,然后回来唠嗑一下,关灯睡觉。
大家都说任姐的状态很好,一点也不像个病人。可不知道从哪天起,任姐不爱出来了,病房的门总是紧闭的,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就在昨天凌晨4点,任姐走了。那个说不想缺席自己儿子重要场合的母亲,最终还是缺席了。
@宫颈癌
这个患者对于我来说是特殊的,因为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妈妈。
原谅我不敢用自己的笔,将这个过程写得太过残忍,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相信。
午夜的医院是最落寞的,它拆穿了白天的伪装,把那些精心缝纫的线,一根一根又卸下来,剩下的全是叹息。
有人说,当你想死的时候,就去医院走一遭,那里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这样你就会觉得自己无比幸运了。
当你真到了将死的那一刻,你才会明白生是如何可贵。
最勇敢的,往往是那些别无选择的人,他们只有一条路,一路走到黑。
其实死并不难,一把刀,一瓶药足够了。难的是,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