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数坎，有的坎，迈过去了就是富贵平安，迈不过就是命。

01.

万籁俱寂的村落，夜晚格外的安详。

一家低矮的泥砖房里还亮着灯光，屋外一个形影单薄的老头在屋前摆弄着什么。

“阿爷，我好像看见阿爸阿妈回来了。”白净好看的稚子从床上爬坐了起来，双手一边揉着眼睛。

屋外正忙着扯猪食的老头骇然，“呸!童尿淋，狗血泼!哪里来哪里去，莫痴缠孩子!”

边说着边抖了一下浑身的鸡皮疙瘩，头上新添的白发也晃了晃，急忙的走进屋里，拉过稚子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小手暖和，体温正常，老头悬在嗓子眼的心，往下放了放归于原位，但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酸。

“小惜啊，你好好的，往后你就是阿爷的命根啊！”苍白斑驳的老头把颤抖的手轻轻搭在了稚子的头顶。

稚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02.

顾小惜四岁，还未到上学年龄，但村里哥哥姐姐都上学了，常常一个人在家里跟着爷爷分外的寂寞。

由于顾小惜长得格外好看，听说是随了他阿妈，但是他阿爸也长的不赖。对于过分好看的事物，包括人，村里的孩子们大都没有任何抵抗力。见不得顾小惜孤孤单单一个人玩耍，于是哥哥姐姐们时不时的把他带着去学校里玩耍。

半大不小的孩子带着四岁的孩子旁听，老师对于农村家庭的孩子格外的宽容，而且幼儿也算乖巧，老师也睁只眼闭只眼默认了此事。于是学校里常常有这么一幕，两七八岁的孩子中间，常常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跟着一起上课。

七日前，邻居哥哥姐姐照常把顾小惜带上了上学。顾小惜屁颠屁颠跟着去了，也丝毫不粘着昨日刚从外地回来的阿爸阿妈。

在学校里，跟着哥哥姐姐上课，下课操场玩耍，抓校园里相思树吱吱吱叫的知了，扒地上的相思树掉落的种子，或是掐一根嫩嫩的草芽儿塞到地上的虫洞里钓虫子，看着草芽儿被拖拽进洞里时猛的拉出，反复如此，好不快活。

只是午后第一节课的时候，一阵轰隆声响彻了整个夏天。老师与众学生们都愣住了半晌，又恢复了正常继续上课，而顾小惜只觉得突然一阵心悸。

放学的时候，顾小惜回到村里的时候，感觉到有丝莫名的奇怪。婶婶伯伯们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欲言又止，村里都笼罩着一份奇怪的氛围。

难得的是，这一次婶婶伯伯们居然没有斥责哥哥姐姐带顾小惜在外面疯玩。真是奇了怪了，还没等顾小惜明白是什么缘故，小姑奶奶便来了村里把顾小惜接去镇上住了四天。

03.

顾小惜再回到村里的时候，阿爸阿妈又不在家了，爷爷说，他们又去打工了，这次去的地方太远太远，会很久很久不回来了。

很久很久啊，可是顾小惜开始有点想阿爸阿妈了。

快一年了阿爸阿妈好不容易才回来这一次，还没好好陪顾小惜出去玩呢!

早知道那天就不跟哥哥姐姐去学校玩了，跟着阿爸阿妈多好，顾小惜懊恼的嘟囔着。

胡说!爷爷喝道。

顾小惜不明所以。

顾小惜再出去玩时，婶婶伯伯每每看见他又都是一副副怜惜的眼神。

后来在其他小孩子的口中，听说了那天去学校的时候阿爸阿妈满村的找他，实在找不着才走的。

顾小惜满肚子委屈，阿爸阿妈一定是要去的地方太远，所以想带着他一起去的。顾小惜后悔极了。

而且回村的这两日，爷爷总是神神叨叨的，走路踉踉跄跄的，还一直紧皱着眉，突然老了一大截那种。

顾小惜总担心爷爷带不住自己，真应该跟阿爸阿妈去了的。

昨晚他跟爷爷说迷迷糊糊看见阿爸阿妈了，爷爷咒骂了一晚上。

第二日，顾小惜像往常一样，跟着邻居哥哥姐姐去上学了，近日哥哥姐姐真好，对顾小惜分外的宠溺，简直有求必应，捧着哄着。

才刚刚到学校，隔壁村的陆小朋便嚷嚷道：快看那不是顾小惜吗?!喂!顾小惜，听说你爸妈被炸死了!

顾小惜脑袋轰的一声炸了，胡说八道!你爸妈才被炸死了!

顾小惜气恼极了要上前推陆小朋，尽管他比自己大一轮。

邻居哥哥姐姐慌忙上去拦住，喝道：陆小朋，你闭嘴，没你什么事!

陆小朋也恼了梗着脖子嚷道，我说说怎么了!几天前那声爆炸声，不就是他爸妈弄出来的吗!你爸妈被炸的稀巴烂，在明前岭那里!那天放学好多人都去看了的!

顾小惜煞白了脸，红着眼，眼泪直流，嘶吼道：你胡说你胡说八道!

大姐姐慌忙抱住了顾小惜，小惜乖，不哭，有哥哥姐姐疼你呢，不要理这个坏人!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去问爷爷!顾小惜挣扎开来往家里跑了去。

04.

一路跑回村里，顾小惜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脚上疼的更是哭的稀里哗啦的。

爷爷，爷爷，他们说阿爸阿妈被炸死了!顾小惜哭着喊着往低矮的泥砖房跑去。

后面跟着跑过来的那些像是做错了事似得哥哥姐姐们，耷拉着脑袋，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顾爷爷，课也顾不得去上了。

顾爷爷听到顾小惜的哭喊声，突然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爷爷你怎么了!顾小惜着急的跑了过去，扶着爷爷缓慢的坐了起来，爷爷对着眼泪汪汪的顾小惜止不住的叹气。

没一会村里的婶婶伯伯也都过来了，看着哥哥姐姐们都在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忍不住各种拎着自家的娃揪着耳朵，气骂道：叫你们怎么照顾小惜的!是这样照顾的吗?!

哥哥姐姐们委屈的直掉眼泪，脑袋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顾小惜那可怜汪汪的身影，以及顾爷爷那苍白头发下苍老的脸庞。

他婶，你别打孩子，不怪他们，瞒不住的，几个村都听到了。顾爷爷声音低哑的说道。只是把顾小惜疼惜的揽在了怀里。

顾小惜脑袋一直嗡嗡的，就好似几天前的那声爆炸声。

什么你爸妈被炸死了!炸死在那山湾路边上，炸的稀巴烂!

什么你爸妈身体都炸烂了!听说是用扫帚扫起来的!

什么你爸妈的胳膊被炸到了上面的玉米地里!

什么你爸妈的衣服被炸的像破布，挂在大路旁的荆棘丛上!

顾小惜哭晕了过去。

05.

顾爸长相在几个村里是出挑的，虽说没上过多少学，好歹也是正儿八经小学毕业了。因为长像不赖，在外打工时颇受小姑娘们的另眼相待。

多年来常常受到追捧，顾爸心里也飘飘然。同时也因为长相，颇为顺风顺水，甚至在大城市里与顾妈谈起恋爱，结了婚，后来有了顾小惜。只是顾妈不愿意回到农村里呆着，于是生下顾小惜后，夫妻俩一直在外头打工。顾爸打工挣了些钱，然后与几个狐朋狗友倒腾着卖电器，顾妈拦着不让，顾爸依旧我行我素。结果折了本，还欠债好几万，顾妈气的血流不止直接小月子。

因为这事打击，顾爸没脸跟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操劳着种庄稼一边带着顾小惜的顾爷爷说。颓废了心智，没日没夜的跟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消愁，总想着如何一夜暴富。

顾妈苦劝不已，后来就是没日没夜的争吵。以至于最终都吵累了，顾妈说离了吧，顾爸说好 。

于是一起回了村里，那天打定好主意说带着顾小惜一起去离婚的，顾妈想最后多陪陪顾小惜，带他去街上吃好吃的买点衣服。她对不住自己笑的甜甜的喊自己妈妈的孩子，孩子像极了她漂亮。

只是那天，临出门时顾爸求顾妈能不能不离，顾妈说这个劫靠我一个人迈过不去了，这农村的活我也做不来，钱依你性子你也没法挣。

顾爸说，把孩子带上，于是满村都没有找到顾小惜。

去街上路途较远，走过一片山岭凹处，顾爸看着美丽时尚的顾妈，狠了狠心说我抽根烟。

在突然紧紧抱住顾妈不松手那一刻，她感受到了顾爸白衬衫里绑着的东西，顾妈庆幸今日没有找到顾小惜带他一起来。

人生这坎，过不去了。一声轰响，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