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荣：

我们再接着看到2.5这一段：

他说：如果追随自己心中的成见以它为老师，那么谁会没有老师呢？

（这话是对的，每个人都有心里面的成见，那成见什么时候形成呢？没有人知道，比如我从小住在什么地方听到别人讲一些话，尤其是父母或是老师说的话，我就以为是对的，但是我并不懂得为什么是对的？这个理由我不见得知道，那么就以为这是我个人的看法，那么谁会没有老师呢？）

接着：何必要明白变化之理呢？从自己心中去找就有了（你如果要问一个人说你对这事情有什么看法，每个人都可以提出一些看法，）

接着呢：愚人也一样有的呀，如果说心中没有成见却有是非观念，就好像说今天去了越国就好像昨天已经抵达了一样。

（这句比喻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心中没有成见却有是非观念，代表你先有成念你才有是非观念，是非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个是对哪个是不对。两个人吵架你分一分谁对谁错？你任何一个批判或者是做判断那一定是有一个标准，这个标准就是你的成见嘛，你以为我这个标准是对的？两个人吵架一定是谁对谁错，

就如我们常常看到，在社会上会发现说在学校里面，如果老师跟学生之间有一些冲突，很多人就说一定是老师对，有人说一定是学生对，那这个都属于成见，你有是非观念一定是因为你先有了成见，如果你说我没有成见呢？——那你怎么会有是非呢？——就好像说我今天要去越国，我昨天已经去过了，那不是矛盾吗？

庄子讲这个比喻呀，去越国的比喻，其实很简单，只是说，你今天还要去越国，然后你说你昨天已经去过了，这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矛盾嘛，

那你现在说，我这个人没有成见哦，但是我可以分辨是非，那这不是矛盾吗？一样的意思嘛，

就好像我在学校开会，有个教授很喜欢讲一句话，他看到两边在争论一个问题，他最就说你们不要吵了听我讲吧，我这个人没有成见——他一说我这个人没有成见，我们就说你这句话不是成见吗

你以为只有你没有成见，这就是成见嘛，是不是？

有时候庄子用的比喻呀，是他以为别人都看得懂，但是我们一看头昏了，——今天去越国就说昨天已经去过了，这在讲什么？

他讲的只是一个前后因果顺序颠倒，）

好接着：这就是把没有的当成有，把没有的当成有，就算是神智如大禹也不能理解

（第一次看到大禹了，大禹说到肯定呦，代表他很聪明啊，其实古代人都很容易把尧舜禹汤，当做是人类之中杰出的典范嘛，）

接着：我有什么办法呢？人们发言并非风声吹过，

（说话不是风吹过去呀，说话是声音没错，我现在说话发出声音出来就好像吐一口气，气就属于风嘛，）

发言的人有所论述，只是论述的内容稍微定案，他们真的有所论述吗？还是不曾有过论述呢？

（庄子的文笔他习惯用反问的方式，他们真的有所论述吗？还是不曾有过论述呢？就是你说的话是真的有某种主张，还是说你说跟不说其实差不多？根本也没有什么特别主张说的根本说一样，）

他们以为自己的发言与雏鸟的叫声不同，这样子有分别吗？

（各位都知道雏鸟的叫声啊，就是肚子饿就要叫，它是自然的本能表现嘛，如果一只鸟在叫你注意听哦，它有什么含义？——我们已经对这个很了解的，它属于自然状态，没有什么含义的，如果有的话就是因为它饿了非叫不可，你饿了不叫的话那鸟能够活命吗？所以生物都有本能嘛，

就好像我讲儒家的时候会提到一段，我一个学生他结婚之后呢太太生了个女儿，在医院里，这是我一个非常亲近的学生呢，我就到医院去看他太太，他天天看到我，就说：老师，你不是说人性向善吗？怎么我的小孩子这么不孝顺呢？每三个小时哭一次，他不知道妈妈很累吗？看到没有，她还蛮幽默的，问我这些问题，我说这跟孝顺没有关呢，他才刚刚生出来，他如果从小就孝顺的话，知道妈妈累了就不哭，他还能活命吗？

看到没有？所以人类小时候，跟其他生物没有差别，我并不是说，我要孝顺什么样子的，

比如说我有一个妹妹啊，曾经做生意失败，她有两个小孩，失败之后呢，他儿子啊，正好在念国中阶段嘛，在发育阶段，一家四个人，一天吃一个馒头，到这么穷，我后来才知道，我如果先知道的话，不伸出援手还像哥哥吗？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事情，

他儿子每次吃完他的部分之后，妈妈问他饿不饿？他儿子眼睛盯着面包然后说，不饿，不饿

看到没有？这叫做孝顺，知道说父母没钱嘛，还欠债，那这个时候你说我饿，那父母怎么办？你饿也没办法呀，那儿子就很乖嘛，所以小孩子小时候有些是蛮乖巧的

那这只有长大才这样子嘛，若生下来，在摇篮里面就这样子的话，看到父母脸色不对好像失业了，我就不哭，）

所以这边讲雏鸟的叫声啊，跟人类生命最初的状态，是一样的嘛，都是求生本能

这样子有分别吗？还是没有分别呢

（道来了，道来了

庄子讲了半天，就是要让你藏藏心里面想的，他不是光跟你儒辩论讨论呐，他希望你能够因为这些讨论能够觉悟什么是道，这才是重点，）

他说：道如何会被隐蔽？以致出现真伪的呢？（道常常被隐蔽呀，隐蔽在什么？——在很多人的言论里面呐）

后面说：言论如何会被隐蔽，以致出现是非的呢？

（一说话就有是非，我们都知道传话最难的，我现在跟你说，你帮我传一句话给一个人，这个事情你千万不要做，因为传话的人传过去，听的人什么感觉？有的时候传的话没问题，找的人不对——让这个人也知道我的事情，这就不好，）

所以道如何会去任何地方而不存在的？（这句话就是他的答案呢，道怎么可能会在任何地方不存在呢？道怎么可能会被隐蔽呢？请问，道被什么隐蔽？如果道是绝对真实，只有一个东西会隐蔽它，就是相对真实

就是你把相对得当做绝对，就是隐蔽了

我现在跟你说：道在高山上，道在大海里，道在哪一个老师的这个心中？但是道被隐蔽了——高山大海老师都是相对的嘛，所以你到哪里去会找不到道的呢？道无所不在呀，但是通常我们都怎么被隐蔽？

听到哪个大师，哇这个是哪个宗教的大师，上师、无上师，哇好伟大，他那边才有道，你就不远千里呀，去听他讲道，听了半天才知道家里门前就有道，家里面就有道，

所以在希腊时代有个哲学家，第一位哲学家，叫做泰利斯，希腊时代第一位哲学家，她在他厨房门口挂一个牌子，他说这里面也有道，我们讲道这个字翻译的，西方翻过来的，——就是请进，里面也有神明，厨房里也有神明哦，他讲的不是灶神哦，他的意思是说，再怎么样卑微的地方，混乱的地方看起来不惹眼的地方，都有什么啊

这是希腊时代思想的特色，什么特色呢？——万物都在神明里面，万物都有神明，什么叫神明？这一点你要了解希腊思想，希腊所谓的神明，他等于力量。任何东西只要存在就代表力量，因为你没有力量不可能存在，一朵花为什么枯萎？因为它没有力量啊，它没有生命力

所以任何东西只要存在，他就代表他有力量，你看到一栋房子已经破旧了，它还在哦，也代表还没消失啊，它等到完全被摧毁了，才说它不存在，它存在就是破旧的房子还是房子啊，所以呢？——任何东西只要有力量它就是神明

所以在希腊时代讲神明的时候，为什么会有太阳神呢？因为太阳有力量啊，给你温暖呢，为什么讲风神雷电之神呢？因为它都是代表力量，

所以在希腊文里面呢，力量这个字，就跟神这个字，同一个字根呐

所以有时候你稍微了解一下西方的背景或是不同的文化呢，从几个简单的观念就可以掌握到一些启发，

就说你现在知道的，神就是力量，任何地方只要有力量就变成神明了，所以台湾不是有一座庙吗？里面还放蒋公的像，把他当神，为什么？因为蒋公活的时候很有力量，当然是对台湾很有力量，所以死了之后呢有些人把他当作神

我第一次去大陆啊，在南京坐计程车，上计程车吓一跳，那位司机在他车前面挂一个毛泽东的像，我说你为什么挂这个呢？他说这个很灵啊，鬼都怕，

代表什么？很有力量啊，活着的时候谁不怕呢？有力量，所以政治人物被神格化从这边来的，他有力量，所以这就是一样的心态嘛，你怎么可能把一个完全没有力量的人奉为神明？不可能。

所以道呢？不会被遮蔽的，任何地方都有道，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我垄断了道哦，哎你们没来我这边上课，我这边才有道，这是开玩笑的话，不可能是真的）

接着：言论如何会存在而有说不通的呢？（就是任何话说出来其实都可以说得通，注意哦，庄子对于言论有一种态度，叫做两可，两行，怎么说都行，你说正的也对你说反的也对，到最后呢言论只是一个工具，你不要执着，

你如果执着于说，你上课讲这句话什么意思？其实讲话只是代表我要讲的那个意思，意思是一样的，用中文讲用英文讲用法文讲，或者用现在的白话文讲，意思是一样的嘛，所以我们现在开始讲庄子，我先讲白话文，你说那为什么不念文言文呢？

我们念这哲学系常常被嘲笑，说哲学系上课都讲白话文，我们念中文系都好讲文言文，但是你讲文言文几个人听得懂？大家都不太懂互相再揣摩，模模糊糊有一种美感，就是这个很多人的习惯嘛，比较被那个困惑

语言言语只是一个工具嘛，它翻译一般翻作载体，承载载体，重要的是什么？——它的内涵，叫做软体，叫做意义，那才重要，）

好接着：道被小有见识的人物所隐蔽，言论被巧是浮华的词句所隐蔽，因此才有儒家墨家的是非之分。（开始了——庄子在历史上批评儒家墨家，这是很直接的，他也为此呢被人家贴标签，说庄子专门批评儒家墨家，

因为儒家墨家是显学哦，显学代表力量很大，在社会上很有名，因为在庄子的同时呢，是儒家的孟子，孟子还是了不起的，孟子周游列国跟孔子完全不同哦，孔子周游列国被人家嘲笑是丧家之狗，真的很可怜啊，跟学生周游列国碰到战争，师生离散了，在政国老师找不到学生，学生找不到老师，说实在很多老师没有任何生活能力，一离开学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人站在东门下好像丧家之狗。

子贡拼命找，子贡比较有钱嘛，拼命找，找不到，就到处问，你见过我老师吗？别人说东门下有一个人好像丧家之狗，大概死了

子贡跑去找，果然找到了，然后跟老师描写，说别人怎么说你，最后说你是丧家之狗，孔子说这个说法还蛮生动的啊，这是孔子

孟子不一样哦，孟子周游列国，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这个场面多大？孟子周游列国后面马车几十辆的，跟的人几百个人呢，到最后学生都受不了，说老师你这样子不太像话吧，这家吃完，吃那一家，那一家吃完吃下一家，带着几百个学生到处吃喝，这个又不耕田又不织布，就吃饭就穿你怎么好意思呢？

你看，学生都受不了，觉得老师好像不是生产，到处好像凭一张嘴骗吃骗喝，好像形象不太好，那孟子当然不高兴了，因为孟子如果说这时候没有去辩论的话，辩护的话，那以后谁敢教书呢？教书不是被别人骂吗？一张嘴骗吃骗喝

孟子说：你错了，国君听从我们的建议，就可以安富尊荣，国家安定富强，国君有尊贵有荣誉呀，年轻人听我们的建议孝悌忠信，还有谁比我们老师更应该吃饭的呀？嘿！这个话讲的真好，我们当老师最语述孟子说的这段话，你不能只看他实际上做什么事，你说实际上做事就应该吃饭，那只有农夫最应该吃饭的嘛，对不对？那你其他的都不应该了？你不能在这个地方要求公平呢，那你说这个贾搏师为什么应该拿那么多钱？贾伯斯做什么事？他做的事真是很轻松啊，设计几个苹果。很容易的嘛，就吃那么多饭，我不反对你设计要花心思了，但是吃那么多饭太多了嘛，对不对股价这么高，不成比例嘛，难以想象，你不能在这个地方要求公平呐，她社会有一定的机制嘛，要运作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看到孟子代表儒家当时声势浩大，另外是墨家，连孟子都要批评他，天下之言不过于杨则过于墨，你看孟子自己是儒家哦，他都要抱怨，天下人的言论呐，不是归于杨朱，就是归于墨翟，目的就是墨家，杨朱是谁呢？杨朱在孟子里描写就一句话拔一毛天下而不为也，拔一根汗毛就是我叫我替你服务，拔一根汗毛我都不干，为什么？替你们服务不管帮多少忙，汗毛是我的汗毛，掉一根就没有了，那我不做，我宁可怎么样呢？只顾自己，但是这种思想也有好处，如果每个人都顾自己，都顾好了天下不是太平了吗？

但是问题是有些人他不可能顾好自己呀，老了病了他怎么办？那一个社会如果没有互相帮忙，那这个社会哪里有人情味呢？所以杨朱的思想不可能推广出来嘛，

但是墨家的思想很受重视哦，为什么？因为他摩顶放踵啊，跟我一样头发都掉光了，到处跑跑的脚都受伤了，那兼爱天下，任何人都感动，只要看到墨家就很感动，哎呀，真是爱人呐，真的好心啊，到处替别人服务，那应该不错吧？

孟子说这也不行，孟子作为儒家的话批评力太强了，他怎么说？简单，用孟子的话来说——杨子为我是无君也，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哎呦怎么那么凶呢？他讲的不是完全不是没有理由哦

他说杨子为我是无君也，一个人什么都替自己考虑，一定逃漏税嘛，对不对逃漏税就是不要国君哦，因为国君要靠税收才能做国家地大阵，去这边盖铁路，那边开工程呐，对不对？开这个水坝这些，才能造福百姓啊，那你都为自己都等于不要国君，所以杨子为我是无君也

墨子兼爱是无父也——墨子兼爱是什么意思呢？他坐在车上两个老太太上车，一个是自己的妈妈一个是不认识的老太太，墨子怎么说？你们俩猜拳吧，我座位让给谁呀？你们两个猜拳我决定，那妈妈一定很难过啊，养你养了半天叫我猜拳，那等于是你不要父母亲嘛，

所以孟子的推论是合乎逻辑的推论，那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孟子说别人禽兽又不是第一次，对不对？他说人禽兽并没有骂人的意思，禽兽飞禽走兽啊，人本来就是禽兽之一啊，对不对？那你如果说上面没有国君也没有父母的观念，就是一般的动物嘛，是不是？所以孟子这样讲，但是我们也知道，人被说成禽兽，会觉得是一种侮辱啊，因为人是万物之灵怎么可以说我是禽兽呢？所以在这个时候禽兽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说禽兽我们就无所谓呢？那人就不能指说是禽兽，代表人跟禽兽一定有不同，儒家从这里下手，——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一点点，那一点点就是心要真诚，真诚的话就有力量发出来让你去做该做的事，这是儒家的思想

所以在这边庄子就批判儒家墨家，如果你们把事情讲的太复杂，等于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们都这么认真去发挥你们的言论，让别人去追随，反而造成儒跟墨互相在争吵，——儒跟墨立场不一样）

好：他们互相肯定对方所否定的，并否定对方所肯定的，（就是你要说什么是对我就偏要说不对，  你说什么是不对我偏要说对，）

如果要肯定对方所否定的，必否定对方所肯定的，还不如以清明的心去观照这一切，（注意哦，清明的心观照一切这句话，莫若以明，清明的心观照一切在庄子里面出现很多次，庄子换句话说他不喜欢你去辩论去吵架，他都希望你保持清明的心，

这个清明的心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说你跟道结合，或是从道来看，你在常常放在心里面，道代表整体

你任何事情只要从道来看，从整体来看，你就不会有情绪上的困扰，

譬如你今天看到一个小孩子念书念不好，你如果从整体来看，你不要烦恼，他念书念不好也有他的路可以走，

比如说我们家里七个兄弟姐妹，我一个妹妹以前书念得不好，妈妈常常烦恼，说这个小孩书念不好怎么办？老了之后父母都会生病的，才发现还好有个女儿书没念好，为什么？——最孝顺

那书念好了，都忙得很呢，到处跑来跑去，像我们这种都是不孝的，那书没念好的话没地方跑，就好好孝顺父母，

那时候才想说，还好书没念好，以前书没念好你干嘛生气呢？

不要生气，你有道家的思想看得长远的话，人一定有路走，我们常常有一句话说得好，一枝草一点露，一定有路走，不会说有个人生下来完全无路可走，那干嘛把他生下来？你根本不用担太多心，所以这就是不必要的烦恼，所以这一段呢，是说明道是不会被隐藏的，

如果有些人说，他有一个专利，他才能够描写道，那都是说说而已，）

我们一起念2.5：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彀kou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

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