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开着车,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两边,确保视野盲区没有行人,又使劲向前伸了伸头,确保前方安全,没有小孩子或碰瓷者,也没有坑道或障碍物,便一把向左转动方向盘,拐进一条小巷。
我突然想起来,这条小巷叫通顺巷,好像是单行道。我一时不知所措。一定会被拍照罚款的,应该还要扣分。不过还好,我想,我这一年可一次违章都没有呢,就算扣分,最多扣3分或6分吧。算了,扣就扣吧,我下定主意,继续往前开,既来之,则安之。
我扫了一眼车速,是60迈,不快不慢。不过,我还是使劲想了想,通顺巷的规定车速是多少?我忘了,路口有个限速牌,好像标的是30迈。不会是30迈吧?如果是30迈,那就坏了,我又超速又逆行,该扣多少分,罚多少款呢?不知道。管它呢,往前开吧。反正已经逆行了,也就没必要减速吧。有句老话叫“破罐子破摔”,难道说的是我吗?
我似乎感到车轮被颠了一下,好像蹍过一块砖头或木头什么的。刚才我专门看过路面,还使劲向前探头看了看车前面的路况,确保没有小孩子、砖头或木头的,怎么回事?我想起以前同事张大伟讲过一个鬼故事,说他每次开车回家路过一条小巷口时,车轮总要被颠一下,还以为压住什么了,可是下车一看,路面平平整整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他好奇地问巷口附近的人,有人告诉他:小巷口以前有人被汽车压死过,那人的鬼魂还躺在地上呢。张大伟添油加醋地到处讲这个故事,我们全公司的人都听说了。哪里什么鬼魂?我才不相信呢。但偏偏有人相信,真是不可理喻。不过,难道我这次真的压住了一个死人的鬼魂!权当开玩笑吧,无稽之谈。
我看到车正前方的路中间突然出现了不大不小的一棵槐树。我往常走多少次通顺巷,可从来没有发现路中间有一棵树呀?难道这两天有人种上的?我稍微探头看了看树根处,并没有新土的痕迹,周围还是用老旧砖头垒砌的树坑,一看就不是新种的树。到底怎么回事?算了,别想了。
我又看了看树的两侧,右边离墙太近,不能过,左边虽然很宽,但挤着一群人,好像在对我大喊大叫,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让开路让我过的意思。一些人打着手势,好像在叫我停车。现在正是中午时分,人们本应该在家里或饭店里吃午饭的,不知道为什么都堵在这条狭窄的小巷里。
我犹豫了一下,眼看就要撞上槐树了。应该踩刹车,让车停下来,不要撞到树上。我突然感到一阵恍惚。我的右脚现在踩的是刹车还是油门?是刹车的话,就一脚踩下去,但如果是油门,我应该抬起脚,换到刹车上再踩下去。我听说过很多起车祸事故,都是因为司机误把油门当成刹车踩下去造成的。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我现在到底踩的是刹车还是油门?我想保险一点的话,应该低头看一下。可是,离树已经太近了,眼看就要撞上树了。
我转瞬一想,其实,对于我这个老司机来说,这不应该成为问题,那些误把油门当刹车的都是新手。对于老司机来说,当车正常行驶的时候,他会把脚一直放在刹车上的,除非需要加速时才会放在油门上。我确信我踩的是刹车,不可能是油门。这是个开车习惯问题,我不可能搞错。
我使劲踩下刹车,一直把脚踩到最底部,踩到不能再踩的位置。我感到汽车真的猛地停下了,可能和槐树只差一毫米就相撞了。也可能已经和槐树相撞了,因为我看到一大堆槐树叶簌簌地落下来,我的前车盖和前挡风玻璃上落了不少。如果不是猛烈撞击,应该不会落下这么多树叶的。不过,也可能是前面的人群在使劲摇晃槐树吧。我看到有几个人紧紧围在槐树后面,好像用手抓着槐树枝摇晃着。他们为什么要摇落槐树叶?小时候,我们经常爬上槐树摘槐米——就是槐树的花还没完全开放的花蕾,那是卖给药厂做中药用的,一斤能卖好几块钱呢。我上大学的学费就有一部分是卖槐米挣下的。但这些人摇下槐树叶做什么用?不知道,肯定有其他用途。
没路可走了,周围全是人,有大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有漂亮的,有丑的,黑压压一片,估计怎么也得有四五十人吧。有几个人竟然没有头,肩膀上是空空的!吓了我一跳。不过转而又想,估计是他们把衣领后面的帽子戴在了头上,完全包住了脸吧。那他们走路时怎么看前面呢?有一个年轻的低个子女人用手比画着,好像在说着哑语,给旁边的一个同样年轻的低个子女人讲着。她们是侏儒吧,我想。不过,我绝对没有歧视的意思,我从来都主张人人平等。我看任何人时,都努力保持谦和、尊敬的眼神,至少不让对方看出我有歧视的意思。
这群人围在我的车周围,大家看上去都很义愤填膺的样子,吵吵嚷嚷。我只好拧了一下车钥匙,关掉了发动机。一个穿着蓝色工作装、长相看上去很猥琐的糟老头敲着我的车窗,一个脸上涂满口红、穿一件略显脏旧的红毛衣的胖女人拍打着我的前车盖。他们用手指指画画,好像让我下车的意思吧。难道我触及他们的利益了吗?我努力想听听他们的诉求,可是他们七嘴八舌的,乱糟糟一团,根本听不见说什么。
我想,不过是一棵槐树,我可能撞上了,所以就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吧。就算把槐树皮撞裂了,影响槐树的生长,那也不至于让它死去。以前我们公司门前种有一棵槐树,曾经被车撞破过一大块皮,结果长得就特别慢,不过仍然活了下来。现在,连那层破损的皮又都长好了,整棵树长势很旺呢。就算把槐树皮撞破了,无所谓,顶多赔点钱吧,不会要太多钱的。况且,这槐树是园林局管的,我会向园林局赔偿损失,这些人又管不着。
我依稀听见几辆急救车在通顺巷口停下来,“哎——呦——哎——呦——”地叫着,响个不停。有人得急病了?而且有好几个病人?因为我至少听到有两辆急救车停了下来,在那儿“哎呦哎呦”地叫着。我回头往巷口看了看,想看看到底有几辆急救车,可是后面全是人,根本看不到远处。我半信半疑,为什么急救车不进通顺巷来?通顺巷完全能容纳下急救车行驶。但转而一想,可能是因为我的车挡在路上吧,这么窄的路,急救车确实没法再进来。
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车门似乎卡了一下,不过我用力推了一下,便打开了。我并没有被困在车里。我听说过很多车祸发生后,司机被困在车里,没法下来。笑话,我又不是出车祸了,怎么可能下不来。不过,刚才车门被轻轻卡住的时候,还是吓了我一跳,难道我也要被困在车里了?好在万幸,我并没有出车祸,因而没有被卡在车里。
我下了车,周围的人群纷纷往后退了退,但并没有人愿意给我让开一条道。不过,就算人们给我让开一条道,我也不会走。我的车停在这里,我得看看是不是撞上槐树了。如果真的撞上了树,我就要给保险公司的业务代表叶雅琪打电话,让她赶紧过来定损理赔。
我走到车前面,果然,车深深地撞到了槐树上,车头甚至撞了一个大坑,车灯和保险杠也掉了下来,前车盖被挤得翘了起来,到处沾着各种红色、蓝色、黄色的污渍。原本隐藏在车头里面的各种管线也七零八落地耷拉着,像被扯出的内脏一样裸露在外面。我盯着槐树看了一眼,那树围的一半都被撞没了。
关键是,我大吃一惊,竟然看到副驾驶座前面的挡风玻璃竟然凹陷了下去,碎裂成了一片大麻花。什么东西撞的?我刚才在车里面并没有看到右挡风玻璃变成这样的大麻花,否则根本看不清右前方的路况,我肯定会把车停下来的。以前我看过一个人开车过快,撞上了前面的一辆拉长管材的大货车。幸亏这个人赶紧减速,才没有出危险,但就这,前挡风玻璃也被管材捅成了大麻花。有时候,在高速路上如果速度很快,撞上飞鸟、小石头什么的,也会把挡风玻璃撞成大麻花。但我刚才开车的速度并不快,前面也没有拉管材的大货车,也不可能撞上飞鸟或小石头,那会是什么东西撞的呢?
不管怎么样,既然如此,我又担心起来:这得多少迈的速度才能把槐树和车头撞成这样呢?我记得刚才看了一下时速表,是60迈,这样的速度不可能撞成这样。我又依稀想起,我大概在什么时间扫了一眼时速表,指针好像指向180迈,并不是60迈。当时我还在想,以前同事张大伟曾吹嘘自己开过200迈以上的速度,我还劝过他,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可是这次我竟然也差不多开到200迈以上了。
但慎重地回想一下,我相信,我不可能开到180迈的速度,我从来没有开过150迈以上的速度。即使在高速路上,我一般都控制在120迈以内,只在超车或路况、视野极其良好的情况下偶尔开到130迈至140迈之间,但坚决不会超过150迈。
可是,我到底开多少迈的速度撞上树的?如果太快了,责任就是我的,怕保险公司不会理赔了。不管怎么样,都要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我摸了摸裤兜,手机不在里面。对,手机落在车上,我下车时忘拿了。
我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仍然是乱糟糟的,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吵嚷什么。那个长相猥琐的糟老头和那个脸上涂满口红的胖女人好像在维持现场秩序似的,好像在让大家离车远一点,不让大家靠近我和我的车。我好像看到那个糟老头还顺手在一个年轻少妇的屁股上捏了一下,而那少妇竟然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不过就是一辆车撞了一棵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有什么热闹可看的?我没好气地看着他们,只见几个人用手指了指车的后面。
我回头看了一眼车的后半部分。奇怪,我的车身和车尾不知和什么东西相撞过似的,全是刮痕、凹陷、碎片,车后半截的外壳也支离破碎了,还沾了很多红色、蓝色、黄色的液体。我突然担心起来:这红色的液体不会是人血吧?坏了,如果是人血,说明我撞到人了,这责任就大了。可是,我一路开车的时候,确信车的周围没有一个人,我并没有撞人!
我慎重地想了想,一定不是人血,应该是狗血或猫血。这个结论是相当符合逻辑推理的:
大前提:如果撞了人(P),我一定能看到车的前面或两边有人(Q)。
小前提:但我确信我一路上都在谨慎驾驶,并没有看到车前面或两边有任何人(非Q)。
结论:所以,我一定没有撞人(非P)。
想到这里,我心里顿时坦然了。如果只是撞到狗或猫,那就给主人赔偿点钱就行;如果是流浪狗或流浪猫,那连赔偿也不用了,反正没有主人。对,刚才在路上走的时候,车轮被颠了一下,一定是因为蹍在一只狗或猫的身上了。同事张大伟所说的情况,大概也是因为蹍在一只突然出现的狗或猫身上吧。
我从破损的后车门钻进去,想找手机。我特意从车里面的视角看了看右挡风玻璃,果然,是往里凹陷的大麻花状,这样,坐在驾驶座上肯定看不清右前方的路况。我感到纳闷,为什么我刚才开车时没有觉察到这个情况,停下车来?但很快我又依稀记起来,在某个刹那间我确实感到一阵惊慌,可能就是因为看不清右前方路况的缘故吧。
算了,别想了,快找手机吧。我记得我把手机放在副驾驶座位上了,可是那儿没有。我扒开座椅下的缝隙找了找,也没有。难道手机飞出去了?我想起来了,我在开车时好像还接过一个电话,好像是我爱人白小娟的电话,不过也可能是同事郭梓涵来的。我当时就是从副驾驶座上拿起手机的。但我现在实在想不起来打完电话后把手机放什么地方了。可能就是在打完电话后不小心把手机掉到车外面了。
我从破损的车门退出来,环视四周地面,也并没有发现手机。我趴到地上,看了看车底下,也没有发现。不知道手机掉哪儿了。
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呜——呜——”地响起,一直从通顺巷口传到我耳边。我有点纳闷,难道通顺巷里发生交通事故了?抑或是杀人案?我向警笛声传来的方向看,只见两个交警骑着摩托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在人群的外面停下来。那个长相猥琐的糟老头和那个脸上涂满口红的胖女人招呼大家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他们挤过人群,来到我面前。我看了他们一眼,其中一个交警年纪有点大,大概50来岁了吧,左脸颊上有颗痣,黑豆大小;另一个交警是个小年轻,瘦瘦高高的,长得很帅,像易洋千玺,大概是老交警的徒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