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女

认识梧桐是在一家朋友的咖啡馆。秀气的脸蛋,明锐的双眸,利落的马尾,修长的身材,随性的着装,一进店几乎就成了聚光灯的焦点,女孩大大咧咧的落座在我们一桌,点了杯拿铁,就参合进我们的扯谈中。

我以为是朋友新交的女友,便埋汰朋友怎么换口味了,难道是小家碧玉尝腻味了,换热情似火的调理调理。朋友却恶狠狠朝我肩膀打了一拳,告诉我女孩叫梧桐,是咖啡馆的客户,替店做网络营销的,并告诉我女孩已经结婚好久,女儿都要上学了。

我知道自己又犯了嘴贱的毛病,忙假装喝茶搪塞尴尬。梧桐却主动举咖啡杯跟我碰了下杯,说不知者不罪,表示大家都是朋友,开开玩笑无所谓的。她亲和的笑容,得体的言语,偶尔的幽默,顿时在我心中留下了好感。

之后的见面,基本都在朋友咖啡馆。聊多了,才知道梧桐是一家网络营销公司的老总,算是自主创业吧,先生是公司的技术总监,负责程序方面,几乎是捧着电脑在生活,公司业务推广、客户营销、内部管理等等都由梧桐一个人包办了。我惊讶地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她是我身边第一个女强人,她却只是莞尔一笑,品尝起了拿铁。

梧桐日常都很忙碌,即便是一起扯谈的时段,电话也断断续续不停,仿佛世界缺少了她就转不动一样。我玩笑似得说她人如其名,外貌似梧桐树般高雅大气,待人如梧桐木般轻软得体,处事仿梧桐叶般利药去病等等,总之夸赞她一身是宝,做什么都尽心尽力。可梧桐告诉我,取这名是因为家乡旧风俗,讲究阴阳,给男孩取女名或给女孩取男名,可以一生避灾避难风调雨顺,所以她父亲给她取了“梧桐”这个略带中性的名字,也是希望她能有个高洁美好的人生。

我并不信那些传统封建旧俗,可梧桐却真像一颗树干粗壮枝叶茂盛的梧桐树般,撑起了整个公司还有家庭。她的公司从起步到现在,短短两年多时间已经在本地小有名声,她频繁出席在行业的各类活动中,应酬着形形色色的人。然而,偶尔的碰头聊天,梧桐的话语中少了曾今的灿烂阳光,少了以往的亲和绿荫。

望着对面一身职业装的梧桐,迎风飘来的是陌生参杂着压迫的气息,似被芥末呛到般难受,我略带迷茫地告诉她,自己感觉她变了,变得太商业化、太职业化,越来越像那种我敬而远之的巾帼样了。梧桐向我要了根烟,抽了一口缓缓得吐出烟圈,闭上眼享受般得靠倒在沙发上说:

“世上有哪个女人命中注定是女强人的,世上有哪个女人天生愿意在社会上打拼的,世上有哪个女人不想在家做小女人的。这不一切都是你们男人逼出来的么,公司要养活,家庭要生存,男人不出力,怎么办,难道就由着自身自灭,那我还有女儿呢,再怎样我也要为女儿的将来搏一把。年轻时候嫁个男人,觉得老实点本分点好,可以有个安稳的家庭,然而成家立业有女儿了,男人应该变得成熟顾家,肩上有责任。可我家里那位,自己还像个孩子,天天跟电脑捆在一起,公司也不管不问,女儿就睡觉哄哄,我白天要管理公司大小事务,晚上还要回家做饭洗衣,每天去幼儿园接送女儿,还要应酬客户,你说,能不把我锻炼成女汉子么。”

俗话都说“每个成功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其实“每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渺小的男人”。在传统的男耕女织随时代演变成男女同耕后,似乎也使得一部分男人惰性滋生,倒逼着女人去当道持家,自己活在自己小世界里享受,偶尔还要在家里挥发下大男子主义脾气。试想旧时地主家的老爷享威享福之余,还要考虑收田租的问题,现在这些平民家的少爷都当自己是纨绔子弟,啥事儿都推给了女人,仿似阿斗般沉溺于司马昭款宴之中乐不思蜀。

可女人内心是感性和脆弱的,总有扛不动艰辛和忧虑的时刻,总期望能有个肩膀,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可以依靠,可以歇息,那是无论再渺小的男人都应该付出的,然而梧桐并没有得到。每次需要肩膀的时候,换来是她先生唠叨的话语或厌烦的白眼。所以梧桐在空闲的时候常会来咖啡馆,因为沙发俨然成了她现在最可靠、最坚实、最温暖的肩膀。

梧桐的孤独是外人难以察觉的,她无须刻意掩饰,然而外向的个性却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只有静静依偎在沙发上时,才能从她明锐的双眸中读出点寂寞,有时候还包含了忧虑和无助。我本想告诉她,其实梧桐夏茂冬枯,即高洁优美又孤独忧愁,李煜曾写诗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仿佛她父亲那时候就洞悉她将来的人生,取了如此贴切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或许梧桐只是想歇息一会儿,我便不能在打扰她难得的清闲了。

梧桐的先生,典型的水乡人,金丝边框眼镜下点缀着双似乎充满知识的双眼,白皙的脸蛋没有风尘的烙印,活在自己1和0的世界中,自恃挺高,排斥人际往来,略有鲁迅笔下那“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风采。他常跟梧桐说,程序员工作就是枯燥乏味的,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才能迸发出设计灵感。他的交际圈很窄,还不断限制梧桐的交际圈,时常翻看梧桐手机短信、通话记录;梧桐应酬回家晚了,就恶语相加甚至锁门把梧桐关门外。完全是一个心胸狭隘、迂腐懒惰的标本。

因为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为了女儿,梧桐只有靠自己弱小的身躯,来扛下了本应该他先生负担的一切。我不禁有怜悯之情,哀叹梧桐孤立独撑美景,虽夏日妍雅华净,引目观赏,吸人纳凉,然冬日妍鄙污枯,路人唏嘘,无人依偎。似乎她也生活在了一个自己的世界中,一个外向与孤独并存的空间,在这样的无限循环中,任何物质介入都将导致翻天覆地的变化,结局谁都不敢猜想,更无力去面对。而这个循环与外界的唯一交点,便是她先生那狭隘迂堕的轮回,那是同一颗菩提上种的因结的果。

我又递了根烟给梧桐,却不再探索她深洞的双眸,望着窗外细细春雨,轻叹命运弄人,又是一个叶繁枝茂的季节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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