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相信我又撑了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头顶昏黄的路灯，前路看不到尽头。

这一天太难熬了，前前后后接了二三十个催收电话。频繁的前往卫生间，引起了单位同事的注意。

同事问我是不是偷偷交了女朋友，我说没有，敷衍了过去，但是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昨天前单位已经接到了催收电话，估计过不了两天，也就会打到这里来吧。

到了下午的时间，我手机中的几个联系人已经收到了催收信息，纷纷给我发来消息，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父母有没有收到，这种煎熬折磨着我，昏昏噩噩的熬到了下班时间。

有两家银行打来电话，说我申请的协商还款计划没有通过审核，明天必须还清最低还款，否则继续联系单位和家人朋友了解情况。

风吹的厉害，但我回家的脚步越来越慢。我像是一个深入泥潭的人，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更深，那些想来挽救我的人，也被我一同拉入困境。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自救，那些空洞的心灵鸡汤也只是一个个博取流量的故事。

难得安静下来的时间，并没有让我的焦虑减轻多少，想到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又是疲于和催收周旋的痛苦轮回，仿佛一个上了绞刑架的人，在一切程序准备就绪，等待着被吊起的那一刻来临，煎熬，无助，不甘，悔恨。

“看哭了，发卡号吧。”

在我发完那条帖子两分钟后，我收到了第一个人的回复。此时我已拿着刚刚买到的两瓶啤酒和一包烟，悄无声息的，如同幽灵般爬上了这栋尚未完工的大楼。

在最上一层，风灌进那些裂着口子的窗，尖锐而阴冷，我站在窗口望出，周遭都是杂乱的建筑材料，以及一个孤零零的塔吊，竖立在楼旁。

楼下还有一些简易的棚户，那是建筑工人的避风处，里面时不时会传来几声嬉闹声，或许他们也在喝酒。远处则是城镇空旷的街道，汽车驶过，声音会被放大到一种奇怪的程度，就好像是我自己脑袋里传出的一样。

“去翻翻垃圾箱，里面有吃的，别饿着自己。”第二个人的回复依旧充满了戏虐。

我开了一罐酒，一口气喝掉了一半，我应该买瓶白酒的，这时候喝啤酒实在是太冰冷了。我蜷缩在墙角，身体里一阵寒意，忍不住打起冷颤。我以前在聊天群里看过一个视频，有个女孩子从高楼跳下，身体被摔的乱七八糟的。

我起身看了看窗外，这个高度让我有些晕眩，甚至下体产生一种难以表述的压迫感。我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怕是在尚未落地的时候，就会尿湿这条裤子，于是我重新蜷缩回墙角，喝下了剩余的半罐啤酒。

“一起吧，反正我也几天没吃东西了。”看到第三个人的回复，我添加了他。

他发来了一小段视频，“兄弟兄弟，看看我在哪？哈哈哈。”他在一个公厕里。

看来是真老哥，他又发来了一段，他在用一个矿泉水瓶子在洗手池里接水。

“哥啊，别喝那个了。”我说。

“没事，喝了两天了。”

我看了看零钱里的余额，还有37块，于是发了10块给他，“买瓶啤酒陪我喝一罐吧！”

没过多久，他发来了视频邀请，我原本从来不和陌生人视频的，因为会觉得尴尬，但此刻也无所谓了。

接通视频，他说了声谢谢，向我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瓶子，“谢谢兄弟的啤酒。”接着一仰头喝掉了大半瓶。他没穿上衣，挺着个大肚子，估计是喝了两天的水给撑的，总之非常的不协调。走回到那个公厕前面，便坐在台阶上，和我说起话来。

“兄弟，你那边乌漆麻黑的，在哪呢？”

我说我已经上天台了，准备重开。

“风大不大，哈哈哈。”他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很像是我小时候在农田里看到的那些农民伯伯。

“风太大了，我快要冻死了。”我举起手里的啤酒罐子，示意一起喝一个。

他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瓶酒，再一次向我表示感谢。

我摸出一根烟，又给他发了10块钱的红包，“哥啊，再陪我抽根烟吧！”

“哈哈，小兄弟啊，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他起身又走到旁边的小商店，买了一包廉价的烟。

这很奇怪，我发了20块钱给一个饿了两天的人，让他陪我喝酒抽烟，而忘了此时他最需要的是去吃一口饭。

我就和这个大哥对着手机抽起了烟，抽着抽了就莫名的笑了起来，红着眼眶的那种。

我看他并不是真的想重开，我也一样，只是想找个人好好的说一些话，我很久没有跟人说话了。

成为“老哥”的人，多数是因为赌博。我做期货，本质上也是一样。行情最好的时候，一天赚了差不多5万块，要知道我一个月的工资只有5千。我变得狂妄自负，暴发户一般，买了3万块的笔记本电脑，花1万给父母换了手机，买给女朋友的手表她不喜欢，索性再去买另一个款式的给她。那段时间我似乎有花不完的钱。

后来我爆仓了。我不停的从信用卡套钱出来，银行打电话给我的备用金我也统统收下，甚至挪用了父母的养老钱，和赌博一样，上头了，我一直补，一直补，最后还是爆了。看着账户里剩下的那几十块钱，我这才从云层跌落到地面。

凡事都有它的代价，无人例外。

“我孩子5岁了，我输了所有的钱，家里人把我的头都给打破了，可我依旧在赌。最后孩子的3000块学费也被我输掉了，我喝了药，结果又被医院救了过来。我跑路出来，像我这样的人，最好的结果就是死在外面。”他说完这些，仰头从他那个矿泉水瓶子里喝了一大口水。

“今晚还要睡厕所吗，要不然就回去吧！”我看着他，好歹回去能吃上一顿饱饭。

“兄弟啊，跑出来就回不去了，我现在每天睡着都会梦见我的父母，我老婆，我的孩子，我情愿死在外面，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现在这样。”

我知道，我和琳兰在一起五年了，因为民族信仰的问题一直受到双方家人的反对，我想着多赚一些钱，有了钱，说话也会硬气一些，但是到了最后，我还是搞砸了，全部毁了。那天期货爆仓后我提出我们两个人分开，那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可是那天她哭了。

她很害怕我会在某一天悄无声息的死去，所以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发信息叫我。晚上下班，也会让我把一天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告诉她。所以我这条烂命又多延长了半年，而她也被我拖进了泥潭，背上了6万多的债务。

每个月每一天，都有提示要还款的信息，我被弄的身心俱疲，直到我再也弄不到一分钱。如同那天的期货崩盘一样，债务问题全面爆发，我撑不住了。琳兰问我今天怎么没有给她打电话，我说我想一个人坐一会。

我走到窗前，向下看了一眼，倘若在白天能看的清楚，我肯定会被吓得腿软。

“回来了没，回来了没，要下雨了，快点回来，快点回来。”我听着我妈那种老年人特有的语音方式，眼泪再也绷不住了，向上翻动聊天记录，全是类似的语音，偶尔有一两个小视频，也都是拍的饭菜。

“回来了没回来了没，饭做好了快来吃啊，快回来快回来。”我把那些语音和视频全部播放了一遍，用力的喘着气，有很多人想要好好的生活，但是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烂人烂事，而我这样的烂人，拥有着别人羡慕的一切，却一次次把所有事情搞砸！现在向前跨一步重开，抑或是退一步跑路，我带给他们的只会是无尽的伤害和痛苦。

“别等我，你们先睡吧。”我回复完这条信息，摇摇晃晃的爬上墙台。

“大哥，你那边想好了吗？”我的血从胸口上涌，冲的我头脑发昏。我左手攥着手机，支在侧沿上，缓缓稳住，右手拉开裤链，向外方便了一番。

“哈哈哈，兄弟牛逼啊！”我们放肆的笑着，这笑声让我想起了老版水浒传里面，上吊时绳子断掉了的杨志。

“兄弟，下来，再陪老哥抽两根。”他不再笑了，低头点燃了一支烟。“也许并没有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