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分，李凡空关掉闹钟，希望在暑假最后的时光里可以多睡几天的懒觉。她慵懒地翻了个身，然后把印有机器猫图案毛巾质感的被子拉到身体上。炎热的夏天显然还未过去，从窗子外面吹进来的风湿热热的，粘连在她每一个毛孔里，企图将她也拉入到燥热之中。一种无力感袭击着她身体上的每个肌肉，好像生了一场大病，身体虚弱无力。

    李凡空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云朵消失得无影无踪。太阳透过罅隙直直地照进窗子，让她没有丝毫躲避的空间。昨夜已经过去，失眠到三点的她，不断翻看着聊天记录，即使不逐页翻看，她也几乎能背下来其中的每一句话，以及文字背后透露出来的情感。一个人度过失眠的夜，时间流淌得如此缓慢，每一分钟都是数着过来的，忽而又在不知不觉沉沉睡去，再睁开眼睛已经是新的一天。她看着原本在手边放着的手机，不知道何时已经摆在了书桌上安静地充着电。意识模糊之前，习惯性的动作让她自己都觉得神奇。即使在另外一座城市读书，也一直延续这样的生活方式。而这种生活方式究竟是自己塑造的，还是他人的影响下塑造的，无从得知。如今，她宁可相信是自己，因为那个塑造了她生活的人，已经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再也无法有任何交集。

     她用涂了玫红色指甲油的双脚在棕红色的地板上摸索了一会儿拖鞋的位置，随意地穿上，拖着步子走出房间，一股清香的味道吸入肺部，混合着胃部一起产生作用。厨房里，妈妈正在做早餐。恰逢周末的暑假总是有锦上添花的意外惊喜。她走到餐桌旁，紫色碎花桌布映衬着餐厅幽雅别致，也是她无意间看到买回来的。从托盘中随机取出一个马克杯，倒入冰冷的白开水，顺着口腔进入身体，一种说不出来的凉爽让身体中的毛孔都收缩了起来。

    妈妈一边忙着将调料放入碗中，一边笑着对她说：“赶快去洗脸。今天不是要出门吗？别迟到了！”

     李凡空咽下最后一口水，嘟囔着回答了一声，声音模糊不清。她放下杯子，走进了卫生间，看镜子里面的自己。脑海里播放的还是前夜一直循环播放的歌曲。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拧开水龙头，流出来的声音细微连续。她一边用清水拍打着苍白的脸颊，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是不要去了吧？如今那个人已经完全离开了我的世界，为何还要为毫无关系的人浪费时间？”然而，另外一个自己争辩道：“为什么不去呢？他曾经对你许下的承诺，一个也未能实现。如今，你完全有权利让他履行最后的承诺，一定要去！”白色的泡沫均匀地涂抹在李凡空的脸上，仿佛给自己戴上了一个无法看清楚表情的面具，如果不是眼泪流下来，这张面具一定很完美。停留了片刻，李凡空一边深呼吸，一边将脸上的泡沫冲洗掉。擦干了脸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红的，一定不要让父母看出来自己心情的异样！一定不要！她对自己说着，然后推开卫生间的门，坐在餐桌旁，一脸笑容地面对母亲从清晨开始的忙碌，以及父亲亲切的目光。

     “这碗面一定要吃完，今天是你的生日，吃完再出门。”李妈妈一边把煮好的长寿面端到李凡空面前，一边说道。

      “太多了我吃不完的。”李凡空看着满满一碗面，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出来。

     “吃不完给我，你妈妈一天到晚就给我吃那么一小碗饭，说是控制饮食，我都快瘦成皮包骨了。”糖尿病需要控制饮食，这让平时饭量惊人的他痛苦不已，李爸爸只要看准了机会就绝对不会放过。

    “不许给你爸，全部都要吃完。看看你最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还好意思说吃不完？以前的饭量哪儿去了？”李妈妈下了死命令，家里谁也不能反抗。

    李凡空为难地看着李爸爸，他的眼神可怜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这种场景似成相识，最后把一家人都逗乐了。家里的气氛总是这么融洽，斗嘴虽是家常便饭，但是从来不会影响家人之间的感情。这是李凡空父母为她构筑的家庭哲学，她非常羡慕父母之间的情感沟通，但是她似乎天生就没有这种处世的天赋。一个人在外地求学的生活和不稳定的情感，让她无法安下心来。父母似乎并不干涉自己的生活，只是充当了友情场外指导的角色，这让李凡空也养成了对家里报喜不报忧的习惯。

     “对了，女儿，今天你要参加谁的婚礼？”李爸爸忽然问道，让正在吃面的李凡空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她无法得知自己该用什么身份去参加这个婚礼。

     “是我的一个学长，就是我考研究生的时候一直帮忙的那个学长。”李凡空假装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他现在在这个城市工作？”

    “是的，我们也算是老乡吧。上大学的时候他很照顾我。我行李最多的那个寒假就是他帮我把行李拿回来的。”

     李爸爸若有所思地回想着这个学长的存在，他好像从来没听女儿说起过这个人。

     “你爸爸就是记性不好。”李妈妈提醒道，“就是她上大学第一年提了一堆行李回来，还硬是不让我们去火车站接，结果她一个学长把她送回家里来了。就是那个个头高高的，皮肤有点黑的那个男孩，叫简林，想起来了没？”

    “有点印象，你们都知道我记性不好的，尤其不容易记住人的。”李爸爸一记不住什么事情就用这句话找理由。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李妈妈也懒得理他，一边夹着碟子里面的切得整齐的腌黄瓜片，一边问李凡空，“简林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呀？我记得你提起他研究生也是和你读的一所学校。”

    “他在一个报社里当编辑，她女朋友是我们上一届的学姐，人还挺漂亮的，现在在一个学校里当老师。”李凡空看着李妈妈还想盘问一些细节，她不想再多说什么，随即说了声吃饱了，便要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又被李爸爸叫住。

     “孩子，你坐下，我和你妈有话要说。”

     “等我下午回来再说吧，我还得精心打扮一下，出席这种正式场合，不能给我们老李家丢脸啊。”李凡空害怕父母看出来她的异样，风驰电掣般逃离了这个空间。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手机的提示音适时地响起来，有一条微信的未读消息，李凡空注视着很久，消息是安熙然发来的：凡空，我和简林的婚礼你一定要来参加，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我先保密，等你来了再说，一定要来哦！精神恍惚了一会儿，李凡空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换上了精心挑选的清淡薄荷绿色的无袖连衣裙，连衣裙摆恰好落到膝盖处。搭配上精致短小的雪纺质防晒服，活脱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上面摆放着的化妆品已经做好了准备，都跃跃欲试地等待着主人将它们逐个拿下来装饰自己。李凡空透过镜子看着书桌上时钟的指针方向，还有很充裕的时间留给她精心准备。此时的简林，应该已经接到了他美丽的新娘，向他们共同构筑的新家迈进吧。

     李凡空并不擅长化妆，化妆品只是偶尔拿出来的消遣，除非出席正式场合，她平时都是以素颜与他人相见。今天，她必须化一个特别的妆容。因为她要去的，是一个不允许她哭泣的场合。化妆水，乳液，防晒霜，妆前隔离霜，粉底液，定妆粉，大地色眼影，防水眼线，卷翘睫毛膏，三色眉粉，花瓣腮红，淡粉色唇膏。每一道程序，她都细致地完成，似乎今天要出嫁的人是她自己。李凡空知道，她正在制造一个面具，这完美的妆容就是自己的面具。她必须用这个面具去撑下她即将去经历的每个画面，在他人面前不允许有任何失败。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显然是要和新娘争宠的架势。她怕自己的打扮引起父母的怀疑，于是跑出房间，问客厅里看报纸的李爸爸：“爸，我这么穿是不是太显眼了？会不会抢了新娘的风头啊？”

    李爸爸抬头看了一眼女儿的装扮，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很少见你穿这么漂亮，简直亮瞎了我的双眼啊！”李爸爸这么一逗乐，女儿立刻笑逐颜开。李爸爸经常被单位里的人说和年轻人沟通无障碍，亮瞎这种词汇都能说得出来，可见私底下也做了不少功课。

     李妈妈在旁边打量着自己的女儿，一边帮她梳理着有些凌乱的短发一边说道：“就这么出去吧，别忘了喷点香水，绿茶味道的，很称你这身衣服。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李凡空答应着，在门口穿上淡绿色的沙滩凉鞋，肩上挎着亚麻色的大包，里面装着简林过去送她的所有礼物。她想着，今天，她要和这个人做一个了断。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说道：“了断？从未开始的感情又何来的了断？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哪怕出门了不去参加也可以的。”李凡空苦笑着，转身推门而去。在内心中冒出来另外一种声音，这种声音逐渐代替了脑海中循环的歌曲，它对自己说，一定要去，哪怕会输得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