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就像我生命中的正反极。父亲象征着正能量,面对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平静,给人的感觉,老即成佛。而母亲象征着负能量,一不小心触碰她的某个神经,即刻成魔。
三十多年了,和父亲的对话,想来竟然是可数的,是可以用次数计算的,尤其是出门在外求学之后。每次从学校打电话回家,都是母亲接电话,也都是和母亲唠唠家常,报报平安,每次想要和父亲在电话中说两句话时,父亲总是说,不是和母亲已经说完了吗,没啥事,平安就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和父亲单独相处时间最长,说话最多的一次是上大学那年,父亲送我去学校报到。那也是父亲第一次去外省。想起那几天的时光,虽然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但仿佛就在眼前。
那个夏天的凌晨四点钟,带着打包好的行李,我和父亲坐上了从镇上去郑州的大巴。不到七点钟我们就到了郑州。下了大巴车,我们乘坐公交车去火车站,那是我第一次从家乡的小镇来到省会城市,第一次乘坐公交,我内心里是有点害怕和自卑的,我总是隐约觉得公交车上别人都在异样和鄙夷的目光打量着来自农村的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父女俩。我不知道那时的父亲是怎样的心情,只是感觉他很镇定,司机师父说我们行李多,让多投一元钱,父亲就翻口袋多投一元钱,丝毫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和不自在。
把我送到学校之后,父亲陪我在学校多呆了两天。那两天里每次吃饭,每次吃面,父亲总是把他碗里的鸡蛋让给我吃。两天之后,父亲要回家了。送他去车站的路上,我跟在他后面。他一边走一边说,想家了就打电话,好好照顾自己,吃饱穿暖就好。我突然很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那种茫然无措感爆发了,哇的一下哭了出来,我舍不得父亲离开我,我不知道未来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父亲走在我的前面,一边说着安慰我的话,一边偷偷用手绢抹自己的眼泪。
父亲总是那么的沉默,那么的平静,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都看的开。他说不好的事情总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不能总是发生在别人家里,轮也会轮到我们家里,所以不面对又能如何,不吃不喝吗。
这些年里发生了很多事,父亲仍像从前一样,慢悠悠吃饭,细嚼慢咽。该工作工作,累的时候喝杯小酒,晚上看会新闻。他这辈子都不会抱怨。我眼里的他,越老越成佛了。
可是母亲便不同了。
我喜欢从前那个她,五十岁之前的她。疼惜现在的她,六十岁之后的她。
初二的时候,父亲得了眼疾,一度双眼失明。可母亲从未想过放弃,即便花光了积蓄,她依然借钱带父亲到处看病。她没有想过要抛下我们仨和父亲。她说,既然和一个人结了婚,就要和他走下去,风雨同舟,不能放弃。很难想象如果那个时候母亲选择放弃父亲,离开我们,那我们姐弟三人又会是怎样的境遇呢?
后来父亲的眼病看好了。但是父亲的眼病使他再也做不了电焊的工作,于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突然断了线。仅仅靠种地收入是无法还债和好好生活的。于是除了忙农活,母亲还尝试做一些小本生意。印象中,母亲那个时候卖过很多东西,从夏天收割庄稼用的镰刀和凉帽,到冬季儿童头上戴的假花,从手工饺子到秋衣秋裤。
我很喜欢并怀念那个时候的母亲,从来不抱怨,从来不埋怨,永远都是那么斗志昂扬。最开心的是,那个时候母亲带我去其他乡镇赶集卖衣物。中午生意好了,母亲就会给我买一碗胡辣汤喝。最害怕的是,工商局的所谓工作人员突然来检查,我们就要快速打包把卖的衣服藏起来。
虽然一个一个的小本买卖的经营都没有很成功,但是母亲从来没有沮丧过,她依然很努力积极的做各种尝试。她应该是不服输的,她也是急性子的,眼里容不得懒散,想到什么就会勇于尝试什么,即便经历困难,可依然向前,充满希望。我喜欢从前的那个母亲。
可现在的她听不得任何不好的有关我们的坏消息。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就像心病一样横在她心里,她会因此而失眠,因此而牢骚满腹。每次听到电话那端的她情绪的爆发,原本还昂扬斗志的我,就像刚打满气的气球,很不争气的一下子就泄气了,就瘪了,绝望便乘虚而入。母亲竟然是有这魔力的,能让我陷入消极的情绪,陷入和她一样的绝望。
我总在想,我们家的那个魔呀,什么时候能被我们家的佛影响,深呼吸一下,内心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