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斯？”

“是的。”

“为了保证你确实有上船的觉悟和勇气，我将向你提一些问题，并记录在案，若你通过，记录保留，未通过，则销毁。可以吗？”

“没问题。”

“那么开始：你是什么职业？”

“脑科学研究人员。”

“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

“人们常说内心怎样怎样，但实际上进行决策的部位在最上头，要想探寻真正的‘内心’想法，就必须和脑打交道。”

“最近一年在看什么书吗？”

“嗯？……年初是社会文学，年中科普偏多，年末是自传和神学。”

“你认为自己看书内容转变的原因是？”

“我想要扩充自己的知识库，但不可否认，也和我当时心境的变化有关。”

“能举一个例子吗？”

“我从三四年前才开始阅读，一直以来都是各种小说小说，从未想过改变。不过世界十分庞复，一开始看社会文学或许只是偶然，但因为社会文学引起的蝴蝶效应，后续的阅读像是一脉相承一样，自然而然地就开始了。可以说，因为我拒绝自己的无知，在阅读到这样那样不熟悉的事情后才会想要对其他书籍进行阅读。”

“为什么在刚开始阅读的时候不会拓展知识面呢？”

“小说大多是幻想的世界，作者会体谅读者的无知，会解释读者不理解的一切。但我最终发现，所谓的“不解释”比“解释”更吸引我。”

“那你在阅读上，有什么收获吗？”

“’阅读使我愚蠢‘。”比尔斯说，“一本书最终能旁引出十本书，除非我是真的有时间，否则我不可能读完，无知是永远的敌人。”

“你怎么意识到自己很蠢的？”

“这不是骂人吧？嗯，好。每次和别人讨论我的所见所闻时，都有70%左右的几率被问倒，原因是我对问题的浅尝辄止。我不喜欢重复一个事情，即便重复不容易出错。我讨厌自己呆在知识的舒适区，我讨厌别人说‘比尔斯就是个只会读书瞎摆弄知识又不会用的臭书虫’。”

“每个行业的人都有类似的经历。”

“没错，这是我前进的动力，同时，我希望找到有着志同道合的修行者的小窝，这也是我希望上船的原因之一。”

“你为什么认为船上会有你的朋友？”

“要说吗？好的。去年你们靠岸招募时，我来晚了，只能看到船驶去的背影。朋友借我了一个望远镜，我看到了一位船上的船员，他蓄有长发，短刘海，白色运动装，笔直的身形挺立在斜阳身侧，注目虚无缥缈的海平面。这给我极大的冲击。有时候我在想，那个样子，是不是才算是完整的‘人’。”

“我想你说的应该是冯诺·波普尔，他是第十七个上船的，曾是教育家。”

“我记住他了。”

“既然说到完整的‘人’，不如说一下你心目中完整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吧？”

“喜爱音乐，偶尔运动。有一技之长。有原则，不厌恶社交，不触犯自身计划的拒绝理应有替代方案。每天有反省学习时间。不在休息时为别人工作。以及对自己所爱的事物皆有自己的想法。”

“自己的想法，是指榜样吗？”

“没错，我认为没有喜欢，就没有不喜欢。一件事可能是对的，又有可能是错的。没有信标，就不会知道什么对自己重要，这样会失去明辨是非的能力，以及爱憎分明的能力。”

“挺好的，你的想法对于上船来说，这可是加分项。”我说。

“真的吗？我认为这是底线。”

“以前认为是基础的东西，现在可都需要跳一跳才能够到。文盲减少势必导致美盲增多。好了好了，没有几个问题了，让我们加紧吧：你最近的思考是什么呢？”

“我的心境发生剧烈变动，是在12月份下旬，但要说起源，应该从今年三月开始说起。

“三月份里，我将一首极为鼓舞的音乐加入到我的2021歌单中，名叫《floating through space》。一开始只是被其高昂的旋律吸引，直到某一天，我受到创伤，变得极其容易陷入抑郁，这首音乐给了我极大的信心，帮我挺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时期，随后我都给予这首歌高度评价。但一直没有了解那位歌手。

“十二月份初，我意识到自己应该准备一份年终总结后，开始收集在今年的各种年度最佳，第一眼相中的就是这首音乐。于是才去了解这首歌的主人是：她叫做Sia，并通过一些文字影音视频，认识，并认可了这位音乐人的所作所为。

“十二月十八号凌晨，我躺在床上去看Sia的Youtube频道，点开了《Chandelier》，那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一发不可收拾！一瞬间，我为内心设下的所有防线均被撕破。如果心脏会被染色，在听这首歌时，我会被染成了十足的漆黑，坠入地狱谷底的感觉。度过一个阴沉无梦的夜后，听任何音乐都没有任何感觉，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两天。

“此后，我将Sia视作自己音乐领域的第一个偶像，18号，那是Sia的生日。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启示，她为即将在我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掀开帷幕。在我的事件中，与感受Sia音乐的魅力之后，是阅读一本书，名为《一个瑜伽行者的自传》。看这本书是因为乔布斯说自己每年看一次，我想知道这本书为什么能吸引到他。

“阅读开始应该是十九号，书的内容不多，但里面有很多神学的成分，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思考，二十六号，圣诞节后一天才堪堪读完。这本书介绍印度崇尚圣人，崇尚苦修的部分因素，加深了我对修行的了解。结合着其他读物，我发现主观意识在科学人文等领域，远比我想的还要重要。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可以说，《一个瑜伽行者的自传》，在我的心口埋下了一颗未萌发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的萌发，是在两天之后，28号，也就是昨天。我下半年的阅读，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天而做的准备。这一天究竟有什么奇特的事情发生呢？我看完了《Don't look up》，和《时空恋旅人》一样，看到一半之前我都将其看作喜剧，但后半段就再也笑不出来了。看完之后，也不会把这部电影当成喜剧。

“如果你和我说1+1=5，没问题，你是对的。看完《Don't look up》之后，觉得好多事情都失有了意义，无论是游戏、小说、历史、艺术、音乐还是电影。是夜我快速回想，所有我能想到曾让我感动的事物都失去了其本身魅力的光环。

“当时，我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致，想起27号一天读完的那本《怦然心动》里有关“整体大于部分之和”以及“整体小于部分之和”的讨论，人可真是后者。随后，种子破壳萌芽了，物质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拥有想拥有的一切了。

“18号那天，我还在通过一首音乐感受个人的痛苦；28号，我失去了希望的某部分碎片，看不出为人类整体感到痛苦的任何必要。伊甸园满堆粪便，巴别塔仅剩残骸，诺亚方舟都成了一纸空谈。从整体回归到个人，我看到自己的渺小。精神世界得以重构，我失去了以往对部分物质的着迷，导向我的现在。我可以随时无所顾虑地抛下身后的一切，孑然一身。

“这就是全部，除非必要，我不再主动要求什么。我愿意舍弃一切，登上你们的船，和你们一同出海。”

“嗯，说到这一步，其实已经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想要上船？”

“这里很暖和。”

“面试到此为止，之后我会为你介绍船上的规则，不过只有一点最根本，八点之后，禁止打扰其他人。”

“没问题。”

“以上。我们是一群理想主义者，看得出来你也是。这是一艘载满理想的船，航向画卷外的世界。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接受我们的邀请，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我伸出手，比尔斯自信的握了握。

“欢迎上船，比尔斯·夜灵先生，你有一个幸运数字，20。”

“对了，那个冯诺，如果见到了，你可别失望喔。虽然上船已经三年，但他还在学习，也会犯错，还没到你想的那般伟大。”

“世界上其实根本没有伟大的人，对吧？”

“哈哈，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