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有些突兀的炸响时,孟一凡尚且还在沉梦之中。实在是快活不知时日过,带着夜店里觅获的妖冶女子夜夜笙歌可不是随便一个男子能够享受得到的。但是孟一凡可以,并且轻而易举。
勉强睁开欢爱过后惺忪酸痛的睡眼,孟一凡有些愣怔的盯着手机屏幕上兀自闪烁不止的来电号码,那是一个未命名的陌生来电,可是看起来却有些熟悉。狐疑之下睡意顿消了不少,略一犹豫,孟一凡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就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他猛然想起来电正是前妻紫薰的闺蜜好友苏忍。
一股焦躁的情绪骤然攫住了孟一凡的心,早知道离婚没那么容易的,三个月前紫薰答应得那么痛快,孟一凡早就料到她会回来找后账,这不,派闺蜜好友打前阵来了,可要小心应付才是。
电话通了,苏忍的声音冷若寒冰:“紫薰去世了,她有东西拜托我交给你,出来见个面吧。”
话筒里远远传来“嘟”“嘟”响个不停的忙音,苏忍的电话早已经挂断很久了,孟一凡仍然握着手机愣在原地,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平空一个霹雳。最后一次见到紫薰还是三个月前在办事处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她看起来一切都好,甚至唇边还一如往昔挂着面对孟一凡时亲切优雅的微笑,只是脸色看起来略显苍白些,好像还清瘦了不少的样子。
孟一凡抽支烟定了定神,便开始穿衣去赴苏忍的约,匆忙之中打领带的手微微有些抖。震惊之余的悲哀是并不怎样浓重的,孟一凡甚至几乎想不起来紫薰的面容。结婚五年,他们夫妻的感情早已被柴米油盐平淡琐碎的生活打磨殆尽了,特别是紫薰的一成不变令孟一凡彻底厌倦,他喜欢光鲜刺激的生活方式,于是三个月前他们离婚了。
苏忍其人正如她的名字一样,隐隐中透出一股寒彻骨髓的杀气。出人意料地,苏忍这次并没为难孟一凡,甚至连一句嗔怪的话也没讲。只是面无表情交给孟一凡一个泰国细砂的小熏香炉和一瓶薰衣草精油,还有一封信是紫薰早写好了留给孟一凡的,苏忍也一并转交了,对于紫薰的离世,她只做了两个字的解释:胃癌。
那只熏香炉是孟一凡非常熟悉的物件,它从大学时代就一直陪伴在紫薰的身边,平凡无奇的紫薰最初吸引到孟一凡的注意正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薰衣草香,那股淡雅芬芳的味道让包围在高档香氛圈子里的孟一凡倍感新奇,他喜欢生活中一切有新鲜感的人和事,于是紫薰走进了他的生活。
孟一凡学着紫薰的样子点燃了熏香炉里的蜡烛,缓缓滴进两地晶莹的薰衣草精油,空荡荡的房间里瞬时飘满了那熟悉的清香味道,有那么一个瞬间,孟一凡甚至感到紫薰回来了,像平时一样慵懒的歪靠在沙发上看书,间或抬起头来含笑瞥一眼孟一凡,亲切自然,无声无息。然而紫薰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循着薰衣草精油的香薰一起找回来的,只能是他们在一起所剩无几的记忆。
大学时代的孟一凡就是一颗光彩夺目的明星,异性缘奇好的他身边从来不乏风格各异的美女相伴。那时候孟一凡有句流传颇广的名言:“感情是要常换常新”的,他身体力行犹如换衣服般频繁的更换女友,直到紫薰的出现。人如其名的紫薰让万花丛中过的孟一凡看到了一番别样的风景,因为她的气质是如此独特,有一种不声不响引而不发的美,与世无争却让人过目不忘。大学四年他们的关系一直定位在朋友的层面,只是朋友,连好都算不上。
毕业以后,两人有了各自的忙绿与生活。家境优裕的孟一凡选择了自己创业,凭借着与生俱来的精明能干和家里强大的资金支持,他很快就在商圈里崭露头角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成为了一众同学里最成功的一个。而紫薰只是普通的图书管理员,年复一年的埋头在书籍的海洋中度过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两人维持着不间断的联系,依旧是一清如水的朋友。这期间孟一凡的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同学朋友都笑他是在做一场show,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紫薰带给他的包容与踏实,无论事业还是感情,只要孟一凡觉得烦恼郁闷了就会约紫薰出来小坐,慢慢的他发现许多连家人也不曾告诉的话自己会一股脑儿的说给紫薰听,紫薰就只是手抱一盏微温的茉莉花茶安静聆听,偶尔插上一两句话。那时候孟一凡觉得紫薰不仅是自己相识多年的知音,很多时候更是如母亲一般包容和博大,由着他孩子般恣意发泄种种情绪和不满。
终于,当孟一凡又一次与任性娇纵的千金女友大吵一架之后,他找到紫薰对她说:“我们结婚吧!”紫薰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对孟一凡亲切地微笑着,很平和的说“好”。婚后的日子很快便归于平淡了,紫薰对孟一凡照顾得很周到,从饮食到起居完全不用孟一凡操一点心。也许正因为如此,孟一凡的事业芝麻开花节节高,生意越做越大,应酬越来越多,脾气也越来越大。面对回到家里找茬发邪火的孟一凡,紫薰只是很亲切的微笑着听他吼出所有的话,然后不声不响的替他料理好家里的一切。结婚五年来,紫薰没和他吵过一次架。
有时候应酬到很晚的孟一凡回到家里,会看到紫薰关闭了所有的灯,只点亮这一只泰国熏香炉独自坐在黑暗里发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几乎不再读书了。那时候整个家里布满了薰衣草精油清淡芬芳的独特气息,孟一凡知道那是家的味道,那味道可以最大程度的安抚他焦躁郁闷的情绪,让他感觉到发自内心的踏实与慰藉。再后来,孟一凡开始变本加厉的彻夜不归,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都市夜生活让他找回了新鲜刺激的感觉,相比之下,家里面的世界瞬间失去了色彩,一成不变的亲切微笑着的紫薰还有那个常年被薰衣草味道包裹着的家,已经让孟一凡由熟悉到习惯最后到了厌倦。紫薰的温柔沉默甚至让他感到歇斯底里的压抑,于是他开始逃避回家,逃避面对紫薰。
孟一凡还记得自己提出离婚的时候,紫薰眼睛里有种一闪即过的惊讶,随即就痛快的答应了。本以为紫薰是离不开自己的,那是一种完全来自情感上的藤蔓一般的依恋,孟一凡在这样的依恋中生活了五年,完全没有想到,离婚手续竟然办理得如此顺利干脆。办手续签字那天,紫薰穿了一件纯白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件淡紫色的薄尼大衣,很瘦很苍白,但脸上一直带着微笑,那种让孟一凡厌倦和逃避的亲切微笑。
熏香炉里跳动摇曳的火苗打断了孟一凡的回忆,他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与紫薰的记忆竟然还有这么多,很多事情本以为忘记了的,其实一直压在心底下,只是太久不曾被想起。离婚以后的三个月里,他终于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生活,打着工作应酬的旗号与一众生意伙伴夜夜笙歌玩儿得风生水起,各式各样的女人抱着各式各样的目的来了又散了,孟一凡感到前所未有的新鲜,也收获了从来不曾有过的空虚。他发现自己还是会想起亲切微笑的紫薰,每次想到紫薰的时候,心里会感到莫大的失落。
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完全暗了下来,熏香炉里的蜡烛也燃烧得差不多了,孟一凡起身打开了电灯开关,紫薰留下的信封有些刺眼的摆放在茶几上,他的双手又一次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打开信封,紫薰熟悉的笔记映入眼帘:
亲爱的一凡: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就在我被医生确诊为胃癌晚期的同一天,你向我提出了离婚。这样倒省去了我不小的麻烦,虽然你已经不再爱我,但我依然不忍心让你亲眼看见我生命的消逝,我真的好希望你的记忆可以一直停留在我们两人最美好的时候。现在好了,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五年的婚姻生活,我们一起度过的每一个日子都是我心中最珍贵的收藏。现在我要离开了,离开这个世界,也离开我依然深爱的你。想不出来我还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财富,这个熏香炉陪伴了我很多年,万物有灵,东西用久了也会有感情,会附着主人的心念与魂灵。现在我把它送给你留个纪念,以后看见它就好像看到我了。还有那瓶薰衣草精油,许多个你不在家的夜里,都因为有薰衣草香薰的抚慰陪伴我才没有孤独到崩溃。
以后我不能再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了,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用泡面对付自己,不然像我一样,等发现问题的时候就晚了。你酒喝多了会胃痉挛,疼的时候就用我留给你的薰衣草精油做个香薰,相信我,会有神奇的效果的。
一凡,你也许无法想象我是多么舍不得离开你,但是无论如何请你记得,不管我去了哪里都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真心的保佑你!
爱你的紫薰
写满字迹的信纸从孟一凡的手中飘落在地上,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了,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熏香炉里蜡烛已经完全燃尽了,房间里的空气中依然满意着浓郁的薰衣草香,孟一凡下意识的在熟悉的气息中寻找那张让自己感到亲切慰藉的笑脸,却是再也无迹可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