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要发生作用，首先来访者要有改变的意愿，否则，即便弗洛伊德、马斯洛再生，也不会有治疗效果。
小小表示要结束咨询，李女士强烈反对：“你这不还没好吗？怎么就不来了呢？”她看了董笑嫣一眼，压低声音，“是不是咨询师经验不够？妈妈可以再帮你找个心理专家。只要你好好接受治疗。”
董笑嫣注意到，小小几次想反驳，都被她妈妈制止了。这么强势的妈妈，儿女势必有严重的被吞灭感。小小想要自己跟她沟通，这难度恐怕很大。
“李女士，借一步说话。”董笑嫣将李女士请进咨询室，字斟句酌，“针对小小的问题，我想给你一些建议。每个人，都有一种成为自己的渴望。如果小小有自己的想法和需要，你多尊重她的选择，给她一些私人空间。”
“我很民主的，也很尊重她。做什么事情都和她商量，都会征求她的同意的。再说，她年纪小，不帮她把关怎么行。医生，她和你说什么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李女士讲话就像滚连珠炮。
董笑嫣问：“那么，你平时是怎么尊重她的？举个例子。”
“比如，她不想上奥数补习班，那我也会尊重她。然后跟她商量，奥数不上，数学成绩会下降，那是不是该去补补科学，这样总成绩就持平了。孩子也很民主，很快就同意了。”
“这就是你所说的民主？”董笑嫣只觉三观崩塌。她开始深深地同情小小，并充满忧虑。这个小姑娘太单纯了，居然认为自己可以跟母亲进行沟通。
“这难道不是民主吗？我已经给她选择权了啊。”李女士振振有词。
“真正的选择，应该是可以让她遵从自己的心意。李女士，我觉得……”
“我听不懂你所说的选择。我只想我女儿的病快点好，既然你治不好，那我只好换下一家。”她口气不善。
“李女士，我建议你调整一下自己。否则，恐怕小小的症状很难改变。”
“让我调整？”她感到不悦，“你的意思是我女儿的病是我造成的？这太好笑了。这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我怎么会害她？”
“当然，不能否认你爱她，但爱一个人也要用对方法。”董笑嫣尽量和颜悦色。
“我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总之，谢谢你的建议。”很显然，她不想谈下去，董笑嫣气馁。心理咨询要发生作用，首先来访者要有改变的意愿，否则，即便弗洛伊德、马斯洛再生，也不会有治疗效果。
董笑嫣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不该贸然给李女士提建议。既然李女士不太可能改变，至少她得帮助小小将内心世界建立得更为坚固一些，这样，她便可能坚守住底线，不会被妈妈吞并。而现在，小小显然不可能继续接受她的辅导。这个孩子的内心世界已经很脆弱，如果得不到帮助，后果不堪设想。
“李女士，我失言了。”董笑嫣违心地道歉，“我希望小小可以继续接受咨询……”
“不必了。我看效果也不明显。”她干脆果断地拒绝。董笑嫣的挽留落在李女士眼里，便成了她想继续从自己女儿身上捞钱的戏码。
董笑嫣无奈，她无法强迫来访者继续接受咨询。自愿也是心理咨询的一大原则。看着李女士气势汹汹地拉着女儿走出咨询室，董笑嫣心绪复杂。
小小回头看着她，似在表达抱歉，也像在求助。从此，董笑嫣再也没能忘记这神色。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画面一直在折磨着她。她总是在想，如果当时自己冲出去，果断地跟李女士理论，或者低声下气说服她接受亲自辅导，那之后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小小母女走后，董笑嫣闷闷不乐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没想到在前台遇到了许子峰。他手里抱着一个箱子，似乎还挺沉。纸箱外边有撕扯的痕迹，好像刚拆掉了包装纸。
“师父，你拿什么呢？”董笑嫣诧异。
“咦？许医生，这不是你送给董医生的生日礼物吗？怎么把包装袋给拆了？”马玲玲探出头，好奇地问。
许子峰僵立原地，无比尴尬。
马玲玲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哦，我知道了。你今天被楼下那记者的阵势吓到了，觉得拿不出手，对不对？哎，许医生，那有什么呀，人家那是求爱，你又不是。何必和他比？”
听着马玲玲的话，许子峰已经冷汗虚冒。他很懊恼，怎么会招了一个这么大大咧咧，没有眼力劲儿的前台接待？只期望她不要再说出更过分的话。
“啊！许医生，你不会也要求爱吧？”马玲玲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呼起来。
“嘭——”箱子重重地砸在地上，董笑嫣和马玲玲吓了一大跳。听到“求爱”两字，许子峰瞬间满头黑线，一紧张，箱子脱手掉下。
“玲玲，胡说什么呢？”董笑嫣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许医生才没凌志飞那么无聊。”
“师父？真是送给我的？我最喜欢书了，还是你了解我。”董笑嫣笑起来一脸孩子气，“那我打开了哦。”
许子峰怔怔地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刚才还有点儿脸上挂不住的感觉，现在只觉一片茫然。看着董笑嫣开心地在那儿一本一本地点阅，如获至宝，他如置身梦中。
“哇塞，都是我喜欢的书呢。”《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不要用爱控制我》、《灵魂的黑夜》、《女心理师》……都是与心理相关的作品。“师父，我爱死你啦。”
董笑嫣把书重新放进箱子里里，伸手去抱：“哎呀，好重啊。”
“我帮你搬到车上。”许子峰回归现实。
“好，谢谢。我就知道师父面冷心热，是最好的人。”
董笑嫣坦坦荡荡，落落大方，将之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许子峰反而感到失落。如此毫不在意，大抵对他真的全无感觉吧。
马玲玲看着连背影都写着快乐二字的董笑嫣，心底十分不解：一个人费尽心思公开求爱多浪漫啊，几本破书有啥好的？董医生真是个怪人。
只是几本书而已，为什么这么开心呢？而且，多数都是她看过的。
“你喜欢许医生吗？”她耳边响起伊雪的声音。
喜欢吗？她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许……这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董笑嫣觉得脸颊有点发烫，然后，她的心不合时宜地咚咚咚跳起来，呼吸都感到吃力。
许子峰走在前面，浑然不觉。
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难道，难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呢？是在他专注耐心地和她探讨个案的时候？是在他为她不惜违背自己原则的时候？或者是，在他第一次展现笑容的时候？又或者，她从来都知道，他淡漠克制的外表下面，一样有一颗滚烫的心。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董笑嫣学习过许多心理学家对爱情的科学定义，比如斯坦伯格的爱情三角形理论，哈特菲尔德的激情爱理论，然而，她最喜欢的还是文学家对爱情的诗意表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