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小城市,那里四面环山,雪季漫长,占地面积不大,但的确是个城市,我家在城市边缘的平房区,爬过几百米的山坡,再越过几个蜿蜒逼仄的小巷,在拐几个弯拐,走过坑坑洼洼,石子砖渣满脚踢的土路就到了……
当然我并不是介绍我的家乡,我想说一说我童年的一些往事,我的童年是黑色的,或者说是灰色的,可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些不太美好的字眼。我童年的记忆里,连天上下的雪都是黑色的,由于气候比较寒冷,人们身上总是“大棉袄二棉裤”穿的臃肿,街道两边摆放贩卖“冻货”就是一些再东北常见的,冻鱼、冻梨、红果……等等,总之全都冻的很硬,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沙哑而又沉闷,由于冬季漫长且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生活在这里的人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创收”无非就是下河抓个蛤蟆,上山打个飞龙(野鸡)去街上卖个小钱,那个年代无论做什么行业,只要能赚到钱,就会被大家称为“有本事的人”换句比较三俗的话,在那个年代中年妇女总爱说的一句“笑贫不笑娼”……大街上每个人都低着头,似乎都是愁眉不展,是啊、这个地方人烟稀少,经济窘迫常年的大雪似乎封锁这个小小的北方城市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这里的冬季天黑的特别早,基本上下午四点多天就黑透了,家里很少开灯,家里黑的时候多,印象中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到了下午七八点,父亲就在左右晃动天线,那种状态貌似下一秒就能接收到其他频道的信号,当然父亲没有成功过……电视里面闪着雪花……滋啦……滋啦的响声,唯一的节目只有新闻联播,没有画面连声音都不是很清晰,这时候母亲总是会在厨房说一句“弄这破玩意噶哈?还不如听收音机”,日子似乎定格到了那个状态,每天的重复重复……
我家对门的邻居姓朱,我们小孩叫“朱爷”“朱奶”他家里有个孩子叫“大奎”具体是不是这个奎我也记不得了。大奎是他家的大孙子,年长我们几岁,印象中的大奎很帅,十年之后我猛的想起来原来大奎长得特别像演电影《警察故事》的演员吴彦祖,但是吴彦祖的脸并没有给大奎带来好运。相反,大奎经常被虐待。因为大奎的父亲离婚了,他父亲由于盗窃罪被判了刑,母亲“顺理成章”的把还在上小学的大奎丢给了爷爷奶奶,应了大奎奶奶打大奎的时候常说的那句“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人了”,“个”在东北方言里读(ge三声)在那个年代,就是那个所谓“笑贫不笑娼”的年代,大奎的噩梦就这样开始了,首先学就没得上,大奎奶奶给邻居们的解释是,大奎脑子傻没必要上学,浪费钱。
大奎并不傻,这点我和小伙伴们都知道。他会背庄子的《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他会唱歌,什么马蹄南去人北望……和我们在一起大奎经常扮演“老师”给我们讲未知数X我们这些孩子也会装模作样的听。但是后来大奎真的“傻”了,经常见到他自言自语,浑身破烂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游走,他在家里经常没饭吃,有时候邻居给他一口吃的,回到家会被打,大奎奶奶的嗓门很大,声音传出很远“你个缺心眼,又出去要饭啦,你不能要吗,以后就别他妈回来吃饭”久而久之,附近的邻居也就没人敢给他吃的了,有人说大奎奶奶是因为对自己儿子恨铁不成钢才拿大奎撒气,也有人说大奎根本就不是大奎爸亲生的,因为大奎爸长得又黑有矮,但是大家公认的一件事就是大奎是被爷爷奶奶打傻了……说来奇怪,每天能听见打骂大奎的声音,却听不到他的喊声……
又是一个冬天,出去疯玩了一天。看见大奎蹲在我家门口,蓬头垢面,破棉袄也露着肉。但是仍可以看到他污垢后英俊的脸。由于大奎不傻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我并不像其他孩子一样讨厌大奎,他看见我笑了,这次他主动跟我说话。
“我……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我好奇的问他。
“北方,一直往北走”他说。
哈哈,你傻了!我们住的就是北方,再往北就出国了,你要去俄罗斯吗……
“我……我妈告诉我,想她了就……就去找她……跟她去享福……能住楼房,烧暖气,不……不用烧炕……可暖和了” 大奎,断断续续的说完。
那你知道你妈妈的家在哪里吗,有电话吗?我问。
大奎貌似没有听我说什么自言自语的走了,嘴里念叨着“我去找我妈了……一直往北走……楼房……不用烧炕”
我看着大奎的背影,貌似身形佝偻的老人,瑟瑟发抖,就这样消失在了巷子里。我自语到:北方……到底是哪里,东北的北方?
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大奎,直到有一天,父亲和母亲聊天说:“朱婶儿家的大奎丢了,好几天没回家了” 母亲放下了手里正在缝制的毛衣,“唉,这孩子真可怜!朱婶真是造孽呀” 我听完母亲的话插嘴到,“大奎去找他妈了!”父亲一愣“你咋知道?”我:“他说他要往北方走,跟他妈过好日子去了”母亲对我大喊:“别放屁,大奎他妈改嫁到南方去了,往北走去哪啊!俄罗斯啊”。父亲听完哈哈大笑……我不明就里,也跟着笑起来了……
五月,外面雪融化的差不多了。隔壁的狗子跑到我家对我说“北山上发现大奎啦,哎呀妈呀!冬天冻死的,老吓人啦!雪化了被放羊老头发现了,走啊看看去!老多人啦”我躺在被窝里闭着眼说:“不去!那不是大奎,大奎去北方找他妈去了!”狗子大笑道“北方?咱们这噶就是北方!再往北是哪啊,俄罗斯啊!”我没有在理会狗子,狗子走了嘴里还嘟囔着,“还往北!再往北都俄罗斯了都”……
我相信那死人不是大奎,因为大奎的爷爷奶奶看见那尸体,一口咬定那肯定不是大奎,“我大孙子才十九,这人看着都四五十了,头发那老长,肯定不是”大奎奶奶咆哮着对众人说……有人说大奎爷爷奶奶是怕交火化的钱,反正不承认,政府也会火化。真聪明!省钱了……
一晃将近二十年了
每每想起往事
我依然坚信大奎肯定走到了北城以北
找到了他母亲
也住上了有暖气不用烧炕的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