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初雪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出生在中国南到不能再南的地方,在赤道附近接受了阳光最热情的拥抱,也吸收了雨水最热忱的湿度。

我在南方肆意奔跑,春夏秋冬只是脱不脱外衣的事,冷了穿上,热了褪去。从不去想北方零下几十度是个什么概念,我只知道我的体温36,气温26。

从没想过,南方之所以叫南方,是因为有一个地方与南方遥遥相望,它的名字叫做北方。它们像一对爱而不得的情人,把它们硬捆绑在一起,只是为了更好地突出对比,呈现惊人的差异。

后来随父母搬迁到浙江,一个北不北、南不南的地方。我喜欢那里的春天,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让我欣喜若狂。我喜欢那里的夏天,因为荷花幽香、菱角满池。我也喜欢那里的秋天,瓜果丰富足够偷吃。

但我唯独不喜欢冬天。我讨厌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讨厌那里把脸吹皲的寒风,讨厌手脚上又疼又痒的红萝卜冻疮。

对一个如同温室里成长的南方人来说,那里的冬天是超级冷啊!出门能冷到打个激灵就憋不住尿意。哪怕我把自己塞进厚厚大大的棉袄里也还是冻得不停抖脚,生怕一停下就变成“冻美人”。

我的头上总少不了一顶蓝色的毛线帽,上面有两只熊耳朵。同桌总是一来就把帽子扯起来,头发立刻就像受惊的汗毛一根根竖得老高,张牙舞爪地舞动着。

这个奇怪的现象让我好奇了很久,直到听说了“静电”这玩意儿才突然醒悟,原来北方的静电这么大!因为一直被嘲笑的短发,以至于我更讨厌那里的冬天了。

直到我看见了人生当中的第一场大雪,我才知道,寒冷是为了雪花公主的到来而做的铺垫!这该死的障眼法,差点让我误解了寒风刺骨的一翻好意!

那天清晨,我是被冻醒的。我把自己裹得像条毛毛虫在被窝里蠕动着,试图阻挡被子以外的冷空气往里蹿,只露出一个戴着帽子的脑袋和眼睛。

可是窗外的亮光还是刺激了我,我猛地起身撂下被子,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天都大亮了,我要迟到了!我一边责怪皇额娘没叫醒我,一边哆哆嗦嗦地穿上棉袄棉裤,脸都没来得及洗,抓上书包就准备狂奔学校。

皇额娘把我拽住了,“傻啊叶,现在才五点多,你去上学也太早了点。”

我不信。天明明就亮了!怎么可能才五点多?我看看墙上那个嘀嘀嗒嗒缓慢走动的时钟,确实是还早。难不成是钟坏掉了?皇额娘笑着把她的衣袖拉开,露出手腕上的手表,“喏,表没坏。”

“那外面怎么这么亮?”

“因为下雪了呀!”

下雪?有雪?雪是什么样的?真的是凉凉的白白的吗?我趴在窗户上看外面变得雪白的世界,细细的飞雪似有似无地飘着,像小雨点儿,又像碎冰雹。它们都来自遥远的天国,那么它们应该都是亲戚吧?

我觉得应该出去和它打声招呼,激动地打开门,畏首畏尾地伸出半个脑袋——这是出门之前的必做功课,先让脑袋适应,再让身体适应,否则,一冷一热的刺激很可能又要憋不住体内的热流。

哇!!!!!!!!!!!!!!!!!!

我看到了什么?我居然看到了一大片白茫茫的雪!满地的白,满眼的白,目光所至皆是明晃晃的雪白。我看到雪了!!我看到电视上才会出现的雪了!!!

我的南方朋友,我看到雪啦!!

我兴奋极了,放下书包就跑了出去。伸出长满冻疮的右手,用食指试探着戳了一下,雪地上便出现了一个洞。再戳一下,又出现一个洞。我就不停地戳啊戳,直到在雪地上留下了我的名字。

我穿着靴子在雪地上心花怒放地奔跑起来,如果每次寒冷都能换来这棉白的飞雪,那我心甘情愿承受这刺骨的凉。

昨夜的雪应该很大,都没过了我的膝盖。虽说是跑,但厚重的外衣和陷入雪地的脚让我看起来像个胖胖的搞笑的小丑,总也快不起来,最后还被绊倒了,一头扎进了雪地里。

狗啃式摔法把自己逗笑了。我翻个身,索性躺在雪地上翻滚起来,就像在温暖的南方跳跃在稻草堆上那样,一样的痛快,一样的满足。

直到被皇额娘逮回家换衣服,我才发现衣服居然都湿透了。雪的热情融化了我冰冷的身体,有史以来第一次不惧怕寒冷的侵袭。

换上衣服,再戴上我的熊耳朵帽子,围上一条毛茸茸粉红色的围巾,背上沉重的书包,我打开门毫不犹豫就冲出了家门。雪啊雪!我来看你啦!

只一夜,世界好像变了个样子,变得陌生又充满诱惑。池塘里的水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大块灰白色的玻璃状物体。这就是冰了吧?它为什么要把水藏起来呢?是怕水冷吗?

道路两旁的树上也都背负着厚重的雪,有些细枝丫被压弯了头,垂在路中间像一条条门帘。我好奇地扯了扯,再放手时,枝条上的雪就扑簌簌全抖落在我身上,原来昨晚的雪是这样下的!好有趣啊!

我像发现了新大陆,每根枝条都不准备放过了。一拉一松,我开心地站在树下接受雪的洗礼,这个来自冬天的礼物,我超喜欢!

因为贪玩,等我到教室时已经迟到了。老师轻描淡写只说了一句话——到自己该去的地方。我放下书包,拿起课本灰溜溜地站到教室后面。只是心里还放不下,总偷偷看着外面放到掌心就会融化的雪,耳朵里再也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和同学们都兴冲冲地跑到操场上玩起了打雪仗。其实那时我不知道那是打雪仗,只觉得你扔我砸很好玩,就像扔沙包一样,躲过就算赢。

还有的同学比较斯文,在雪地上堆雪人。我堆了个四不像的雪人之后,先是满意地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手艺,然后叫同学们来欣赏。结果换来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哄笑。

我顺着他们提出的问题一点一点修改,直到一个完整像样的雪人呈现在面前,这才惊觉~~我又忘了去上课!!毫无疑问,又被罚站了。

我留恋地看向窗外,刺眼的阳光,纯白的雪,还有我的雪人,在操场上对着我笑脸盈盈。这一切,让我爱上了冬天。当然,如果没有冻疮,我会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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