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爱玲的小说很容易沉迷,除了精彩的故事,更惊叹于她对文字的灵活运用。
一段段文字就如一帧帧电影画面,有声有色,在眼前徐徐展开。
困惑多日,终于明白这源于她借用了电影的叙事手法,运用不同的镜头语言达到了特定的艺术效果。
全景镜头
全景镜头视野极为开阔,用于勾勒环境全貌,渲染氛围,给故事注入时代感、地域感,给人物提供登场的舞台。
比如《金锁记》对姜公馆的描述,通过一群丫鬟横七竖八睡在一间房里,你一言我一语,让读者了解到姜家的人物关系和内部矛盾。
再比如《倾城之恋》对白宫馆的描述,交代了白流苏的出身和在娘家的矛盾,引出后续故事的发展。
还有《第一炉香》对香港半山腰上姑妈家白房子的描述,为人物出场做了浓墨重彩的铺垫,寓意着白房子成为困住主人公命运的牢笼。
这些全景式叙述,迅速让读者步入一个特定的时代,俯瞰一个大家族的全貌,对复杂的人物关系有了初步的印象,对故事的基调也有了精准的把握。
蒙太奇手法
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是指将不同镜头,依据特定的创作思路、叙事逻辑与艺术构想,进行剪辑、拼接,从而塑造时空、推进叙事、营造氛围、或传递隐喻象征。
张爱玲借用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通过翠竹帘的褪色和山水屏条换成丈夫遗像,巧妙地表达光阴的流逝和命运的流转。
十年的跨度,既自然又艺术,堪称一绝。
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为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特写镜头
在电影叙事中,特写镜头用于突出关键细节,将人物的细微表情、关键动作,或是物体重要局部进行放大呈现,具有强烈的情绪感染力。
张爱玲在小说中,常对人物关键部位精细描绘,用特写定格人性瞬间,冲击力远超直白的心理描写。
在《金锁记》中,她多次写到人物的手和脚。
比如七巧的兄嫂来姜家时,七巧的手不断地把扣子解开又扣上,此时无声胜有声,将七七巧面对娘家人的复杂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
七巧把那只空着的手去解箱套子上的钮扣,解了又扣上,只是开不得口。
一方面她恨兄嫂把她嫁给软骨病的丈夫,在姜家备受屈辱,另一方面,她又亟需娘家人的理解和共情,希望他们听一听她的牢骚和委屈,再怎么说,娘家人在情感上是个依靠。
在塑造芝寿这个人物形象时,张爱玲多次描写她的手和脚。通过鸡爪般瘦弱的手,和月光里没有血色的脚,来表达她婚后被丈夫冷落,被婆婆排挤,夜夜独守空房的落寞、委屈,压抑、绝望。
芝寿直挺挺躺在床上,搁在肋骨上的两只手蜷曲着像死去的鸡的脚爪。
遍地的蓝影子,账顶上也是蓝影子,她的一双脚也在那死寂的影子里。
月光里她的脚没有一点血色,青、绿、紫,冷却的尸身的颜色。
芝寿在书中没有半句台词,但这双手和脚已经对自身命运做了无声的控诉。她是七巧扭曲心理的牺牲品,身上的悲剧色彩不亚于七巧本人。
张爱玲真的很喜欢写女人的手,再看一下她是怎么写长安的手。
长安经人介绍,与童世舫在菜馆子见面。作为一个大龄女,她很珍惜这次机会。在家里做了精心的打扮,一路上也是高高兴兴,谈笑风生。
但到了饭店后,长安突然变得怯怯的,始终缄默着。张爱玲通过手的特写来表现她的自卑、矜持、紧张。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多余的,缩也没处缩。
长安反复地看她的手指,仿佛一心一意要数数一共有几个指纹是螺形的,几个是簸箕……
长安订婚后,大奶奶来道喜。七巧与大奶奶闲聊,一会儿说童世舫乡下有太太,一会儿说男人的心说变就变。
长安坐在旁边没有言语,但是张爱玲再一次特写她的手来表达她内心的矛盾和挣扎。他知道母亲的为人,预感到这门婚事早晚要出乱子。
长安坐在一旁用指甲去掐手掌心,手掌心掐红了,指甲却挣得雪白。
写在最后:
她将电影叙事技法巧妙融入文学创作,用导演视角调度场景、捕捉情绪、剖析人性,导演出一幕幕苍凉的人生悲剧。所以说,张爱玲不仅是一名才华横溢的的女作家 ,更是一名细腻入微的大师级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