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太琐碎了,我们甚至不能在自己的一个不幸上长久集中注意力,更何况陌生人的一个不幸。
原本非常亲近的人后来天各一方,时间使他们可悲地疏远,一旦相见,语言便迫不及待地丈量这疏远的距离。人们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生活的无情莫过于此了。
一个人在世上生活,必须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一是应该要什么,人生中什么是重要的、宝贵的、真正值得争取的。这就是正确的价值观。二是能够要什么,自己的兴趣和能力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最适合于自己的性情和禀赋。这就是准确的自我认识。
人能否有好的心态,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价值观。一个价值观正确而且坚定的人,他知道人生中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对重要的看得准、抓得住,对不重要的看得开、放得下,大事有主见,小事能超脱,心态自然会好。
茫茫宇宙间,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都是一个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存在。名声、财产、地位等等是身外之物,人人可求而得之,但是没有人能够代替你再活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你就会明白,在如何活的问题上,你必须自己做主,盲从舆论和习俗是最大的不负责任。在人世间的一切责任中,最根本的责任是对你自己的人生负责,真正成为你自己,活出你独特的个性和价值来。
不怕付出代价,乃是真性情之必然,因为你别无选择。
生存问题不解决,是清高不下去的。
人的外表是表现内心的图画,相貌表达并揭示了人的整个性格特征。
至于我,我将永远困惑,也永远寻找。困惑是我的诚实,寻找是我的勇敢。
在掌握的范围内做命运的主人,在不能掌握的范围内做命运的朋友。
不较劲的智慧人生许多痛苦的原因在于盲目较劲。所以,你要具备不较劲的智慧,这包括三个方面:第一,不和自己较劲,对自己要随性。你要认清自己的禀赋和性情,在人世间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不和别人攀比;第二,不和他人较劲,对他人要随缘。你要明白人与人之间有没有缘和缘的深浅是基本确定了的,在每个具体情境中做到大致心中有数,不对任何人强求;第三,不和老天较劲,对老天要随命。你要记住人无法支配自己的命运,但可支配自己对命运的态度,平静地承受落在自己头上的必不可免的遭遇。
让你的心灵活在一个广阔的世界上,你就不会死在一件小事上了。
人面临大事往往会诉诸理性,面对小事你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生命越单纯,精神就越可能优秀。
自然界里找不出一种动物,会像人这样虐待和屠杀自己的同类。常有人说,人堕落了会沦为禽兽,我说这就是对动物的污蔑,事实是,人堕落起来比禽兽坏无数倍。
我们的本性最经常地被两个东西扰乱和扭曲,一是利益的争夺,二是流行的观念。庄子对此早有警示,称前者为“丧己于物”,称后者为“失性于俗”。
人在世上生活,难免会遭遇挫折、失败、灾祸、苦难。这时候,基本的智慧是确立这样一种态度,就是把一切非自己所能改变的遭遇,不论多么悲惨,都当作命运接受下来,在此前提下走出一条最积极的路来。不要去想从前的好日子,那已经不属于你,你现在的使命是在新的规定性下把日子过好。
因为你别无选择,陷在负面遭遇中不能自拔是最愚蠢的,而人在这种时候往往容易愚蠢。
把它接过来,然后放下。
让坏事只存在于你的身外,不让它侵害到你的内心,这是最好的办法。当然,我们只能尽量这么做,做到什么程度是什么程度。
人生没有假如,已经发生的厄运,只有面对它,接受它,从而在命运的新的规定下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苦难检验人的灵魂的坚强和软弱,软弱的灵魂在寻常的苦难中一蹶不振。成功检验人的灵魂的高贵和卑劣,卑劣的灵魂在表面的成功中暴露无遗。
好的心态,不是傻乐,不是装嫩,而是历经沧桑之后的豁然开朗。
人过中年以后,应该逐步建立两方面的觉悟,一方面是与人生必有的缺陷达成和解,另一方面是对人生根本的价值懂得珍惜。
从哲学上分析,缘是偶然性与因果性的统一。它是偶然性,一切相遇,包括亲密的相遇,比如友谊、爱情、婚姻,乃至一个新生命投胎到了你的家里,都是凭借许多偶然因素的凑合。它又是因果性,冥冥之中,每个相遇都有着我们无法探知其究竟的前因后果,而因果有深浅的不同,因此缘也有深浅的不同。
我倾向于相信,人与人之间灵魂亲缘关系的有无和深浅也许是前定的。
无论你的爱情是否美满,你都要记住你是一个独立的灵魂。倘若爱情美满,你的灵魂的优秀会使这美满的爱情具备很高的品质。倘若爱情不美满,你的灵魂的优秀会使你的整体生活仍然具备很高的品质。你无法确保你的爱情幸运,但你始终可以努力让你的灵魂优秀。
因为多情,我的无情包含了忧伤;因为无情,我的多情学会了宽容。
爱,就是没有理由的心疼和不设前提的宽容。
爱的确是一种给予和奉献。但是,对于爱者来说,这给予是必需,是内在丰盈的流溢,是一种大满足。温柔也是一种能量,如果得不到释放,便会造成内伤,甚至转化为粗暴和冷酷。好的爱情能使双方的这种能量获得最佳释放,这便是爱情中的幸福境界。
“为什么女人和小人难对付?女人受感情支配,小人受利益支配,都不守游戏规则。”
母性是女人天性中最坚韧的力量,这种力量一旦被唤醒,世上就没有她承受不了的苦难。
爱是一种了解的渴望,爱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了解她的一切,把她所经历和感受的一切当作最珍贵的财富接受过来,精心保护。
当我们把一个异性唤作恋人时,是我们的激情在呼唤。当我们把一个异性唤作亲人时,却是我们的全部人生经历在呼唤。
性是肉体生活,遵循快乐原则。爱情是精神生活,遵循理想原则。婚姻是社会生活,遵循现实原则。
理想的夫妇关系是情人、朋友、伴侣三者合一的关系,兼有情人的热烈、朋友的宽容和伴侣的体贴。三者缺一,便有点美中不足。然而,既然世上许多婚姻竟是三者全无,你若能拥有三者之一也就应当知足了。
想要什么?如果是安宁,你就结婚;如果是自由,你就独身。
太近无君子,谁都可能被惯成或逼成不逊无礼的小人。
爱就是对被爱者怀着一些莫须有的哀怜,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怕她(他)冻着饿着,担心她遇到意外,好好地突然想到她有朝一日死了怎么办,轻轻地抚摸她好像她是病人又是易损的瓷器。爱就是做被爱者的保护人的冲动,尽管在旁人看来这种保护毫无必要。
如果说爱是一门艺术,那么,弹性便是善于爱的女子固有的艺术气质。
每当看见老年夫妻互相搀扶着,沿着街道缓缓地走来,我就禁不住感动。他们的能力已经很微弱,不足以给别人以帮助。他们的魅力也已经很微弱,不足以吸引别人帮助他们。于是,他们就用衰老的手臂互相搀扶着,彼此提供一点儿尽管太少但极其需要的帮助。
两性之间的情感或超过友谊,或低于友谊,所以异性友谊是困难的。
信仰是内心的光,它照亮了一个人的人生之路。没有信仰的人犹如在黑暗中行路,不辨方向,没有目标,随波逐流,活一辈子也只是浑浑噩噩。
苏格拉底,他的信仰就是:人生的价值在于爱智慧,用理性省察生活尤其是道德生活。
马克·吐温说:“神圣的友谊如此甜蜜、忠贞、稳固而长久,以致能伴随人的整个一生,——如果不要求借钱的话。”
鲍斯威尔笔下的约翰生说:“一个人随着年龄增长,如不结交新朋友,他就会很快发现只剩下了孤身一人。人应当不断修补自己的友谊。”我以前读到这话很不以为然,现在才悟出了其中的辛酸。
世上本无家,渴望与渴望相遇,便有了家。
人生中终究还是有严肃的东西的。信仰是对人生根本目标的确信,其失落的痛苦和寻求的迷惘决非好笑的事情,而对之麻木不仁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自鸣得意的。
万有皆逝,唯有精神永存。
曾有人问我如何处理人际关系,我的回答是:尊重他人,亲疏随缘。
在一切人际关系中,互相尊重是第一美德,而必要的距离又是任何一种尊重的前提。使一种交往具有价值的不是交往本身,而是交往者各自的价值。在交往中,每人所能给予对方的东西,决不可能超出他自己所拥有的。他在对方身上能够看到些什么,大致也取决于他自己拥有些什么。高质量的友谊总是发生在两个优秀的独立人格之间,它的实质是双方互相由衷的欣赏和尊敬。因此,重要的是使自己真正有价值,配得上做一个高质量的朋友,这是一个人能够为友谊所做的首要贡献。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亲疏,并不是由愿望决定的,而是由有关的人各自的心性及其契合程度决定的。愿望也应该出自心性的认同,超出于此,我们就有理由怀疑那是别有用心,多半有利益方面的动机。
一个人的人品是天性和环境的产物,这两者都不是你能够左右的,你只能把它们的产物作为既定事实接受下来。跳出个人的恩怨,做一个认识者,借自己的遭遇认识人生和社会,你就会获得平静的心情。
在义利之外,还有别样的人生态度。在君子小人之外,还有别样的人格。
假义之名逐利的伪君子和轻信义的旗号的迂君子。
利并非小人的专利,倒是做人的天经地义。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至人喻以情。
如果说“义”代表一种伦理的人生态度,“利”代表一种功利的人生态度,那么,我所说的“情”便代表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
生命的意义不在奉献或占有,而在创造,创造就是人的真性情的积极展开,是人在实现其本质力量时所获得的情感上的满足。
有真性情的人,与人相处唯求情感的沟通,与物相触独钟情趣的品味。
以写作为例,我想不通,一个人何必要著作等身呢?倘想流芳千古,一首不朽的小诗足矣。倘无此奢求,则只要活得自在即可,写作也不过是这活得自在的一种方式罢了。
肖伯纳说:“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没有得到你心爱的东西,另一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
摆脱了占有欲,至少可以使人免除许多琐屑的烦恼和渺小的痛苦,活得有气度些。我无意以审美之情为救世良策,而只是表达了一个信念:在义与利之外,还有一种更值得一过的人生。这个信念将支撑我度过未来吉凶难卜的岁月。
走在生命这条路上的人注定艰难而孤独的,在如今充满喧嚣的世界尤甚,但我坚信,世界上永远都存在着一些像自己一样的朝圣者,每一条朝圣路都是朝圣者自己走出来的,只要你真正走在自己的朝圣路上,你其实并不孤独。
我们为什么会渴望爱?我们心中为什么会有爱?我的回答是:因为我们人人都是孤儿。
子女对父母的爱,其中最刻骨铭心的因素也不是受了养育之后的感恩,而是无法阻挡父母老去的绝望,在这种绝望之中,父母作为无人能够保护的孤儿的形象清晰地展现在了你的眼前。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不擅交际固然是一种遗憾,不耐孤独也未尝不是一种很严重的缺陷。
人之需要独处,是为了进行内在的整合。
居丧。对丧亲者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他人的同情和劝慰,而是在独处中顺变。
斯托尔的结论是:内在的心理经验是最奥妙、最有疗效的。
个性以及基本的孤独体验乃是人生意义问题之思考的前提。
正如托尔斯泰所说,在交往中,人面对的是部分和人群,而在独处时,人面对的是整体和万物之源。
独处是人生中的美好时刻和美好体验,虽则有些寂寞,寂寞中却又有一种充实。独处是灵魂生长的必要空间,在独处时,我们从别人和事务中抽身出来,回到了自己。这时候,我们独自面对自己和上帝,开始了与自己的心灵以及与宇宙中的神秘力量的对话。
唯有自己独自面对苍茫的群山和大海之时,才会真正感受到与大自然的沟通。
阅读是与历史上的伟大灵魂交谈,借此把人类创造的精神财富“占为己有”。写作是与自己的灵魂交谈,借此把外在的生命经历转变成内在的心灵财富。信仰是与心中的上帝交谈,借此积聚“天上的财富”。
我天性不宜交际。在多数场合,我不是觉得对方乏味,就是害怕对方觉得我乏味。可是我既不愿忍受对方的乏味,也不愿费劲使自己显得有趣,那都太累了。我独处时最轻松,因为我不觉得自己乏味,即使乏味,也自己承受,不累及他人,无需感到不安。
差事是应付不完的,唯一的办法是人为地加以限制,确保自己的自由时间。
人与人之间,尤其相爱的人之间,应该互相了解和理解,最好做到彼此透明,心心相印。
“敬畏他人的精神本质”乃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有人问泰勒斯,什么是最困难之事,回答是:“认识你自己。”接着的问题:什么是最容易之事?回答是:“给别人提建议。”这位最早的哲人显然是在讽刺世人,世上有自知之明者寥寥无几,好为人师者比比皆是。
不说认识世界,至少就认识人性而言,每个人在自己身上的确都有着丰富的素材,可惜大多被浪费掉了。
智慧是美德之源,胸怀磊落者人品必佳,因为智慧是灵魂中的光,而美德只是它向外的照射。
一个人只要认真思考过死亡,不管是否获得使自己满意的结果,他都好像是把人生的边界勘察了一番,看到了人生的全景和限度。他清楚一切幸福和苦难的相对性质,因而快乐时不会忘形,痛苦时也不致失态。
世上一切幸福,皆以感觉为前提。
死是公正的,对谁都一视同仁;死并不孤单,全世界都与你为伴。
“信仰就是愿意信仰;信仰上帝就是希望真有一个上帝。”乌纳穆诺的这句话点破了一切宗教信仰的实质。
反正这是唯一的希望所在,宁可信其有,总比绝望好些。
一个人只要认真思考过死亡,不管是否获得使自己满意的结果,他都好像是把人生的边界勘察了一番,看到了人生的全景和限度。如此他就会形成一种豁达的胸怀,在沉浮人世的同时也能跳出来加以审视。他固然仍有自己的追求,但不会把成功和失败看得太重要。他清楚一切幸福和苦难的相对性质,因而快乐时不会忘形,痛苦时也不致失态。
人生还是要积极进取的,不过同时不妨替自己保留着这样一种有死者的眼光,以便在必要的时候甘于退让和获得平静。
“凡间仙,世中佛,无律度的孔子”。
“茫茫众生,谁不有死,堕地之时,死案已立。”
因为珍惜爱,所以不愿意死;因为知道死,所以更珍惜爱。
我活在世上,爱着,感受着,思考着。我心中有一个世界,那里珍藏着许多往事,有欢乐的,也有悲伤的。它们虽已逝去,却将永远活在我心中,与我终身相伴。
我身上必定有两个自我。一个好动,什么都要尝试,什么都想经历。另一个喜静,对一切加以审视和消化。
法国哲学家蒙田说:一个人能够和家人和睦相处,这是人生的重大成就。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每个人的个性是一段早已写就的文字,事件则给它打上了重点符号。
精神性是人身上的神性,是人性中最高贵的部分,对物质的依赖越少,这个神性的部分就越能发扬光大。
最理想的情况是谋生与自我实现达成一致,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同时又能藉此养活自己。
工作的快乐与学习的快乐是一脉相承、性质相同的,基本的因素都是好奇心的满足、发现和创造的喜悦、智力的运用和得胜、心灵能力的生长等。
说到底,幸福是一种能力,它属于那些有着智慧的头脑和丰富的灵魂的优秀的人。
“一个人得到了整个世界,却失去了自我,又有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