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余秀华散文集《无端欢喜》里的第11篇文章。文章的题目有点特别,让人乍一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其实,作者写的是一株植物,更多的,也是写她自己。
文章开头就写到人与植物的关系。乡村里的人,跟植物的关系更密切一些。那种密切,就像有“先天的血缘”,就像父母与儿女的关系。
她想,人群在某处定居时,先是要在“万千植物中间劈开一块空地”建房子。之后,植物就会围上来“好心地探问”。人们是不会在植物身上苛求什么“边界感”的。植物对人的亲密无间,正好保护了人们的隐私。
接着,作者的思绪飞到了更远的地方。她想到在地球有人类之前,植物就已经和土地结成了亲密的关系了。这个过程是漫长的。后来,动物出现。再后来,开始有了乡村。
她试着思考自己的来路。她想,“我大概也是不服轮回的管束所以就拿残疾来交换和管束”。她是一个叛逆者,而疾病则如悟空头上的紧箍。
她又提到了“现在经历的磨难”。从下文中,我们能看出,她所说的“磨难”是指和前夫离婚。她曾经对这些事心怀怨念,无法释怀。可是有个朋友劝她:“这一切都是前世的因果,你就应了吧。”听了这句话,她平静了许多。
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她会靠近一株植物,安静地想她的事情。她在文章开头提到,乡村里的人和植物有密切的联系。等到她难过,守在植物旁边时,她再次感受到了这种联系。
“如父母和女儿的关系,在平时里都是自然的,不需要格外强调的,我们只有在受了委屈的时候才和父母说起,才坐在父母身边,让亘古的血液在彼此身上重新流动一回。”
她沉默着,想了很多事情。她写道:“我们的飞扬跋扈更多的时候是在给自己壮胆,是虚张声势。”可是当她靠近一株植物,她就更接近最真实的样子。可以去掉坚硬带刺的外壳,如同父母怀中的婴儿,对这个世界毫无戒心。
她的身份,向来都是有些“边缘”的。对农村人来说,她是个不能干重活的闲人。对文坛大家来说,她是个饱受争议的诗人。对大众来说,她的为人处世乖张又不讨喜。
可是外界对她的影响,她可以把它缩小到看不见。当她守在一株植物旁边时,她的世界很简单,她这个人也很简单。除了写作、阅读之外,她还怀揣着一些心事,如同怀抱一堆杂乱的线团,等待她自己慢慢开解。
哪怕在一棵植物面前,她也不轻易诉说自己的委屈。她知道,那些委屈“不被外人知道,不被任何人安慰”。
文章写到一半,“叶子”的主人才出场。那是一棵名叫幽女的多肉。作者觉得,阳台上的花,如同“古时阁楼上的小姐”。她们一生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出嫁,所以当她们待在阁楼上时,仿佛时间不重要似的。
她又想到了自己,“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不是这个样子,我觉得特没劲,也许就因为这样,我才有了今生的张牙舞爪”。她总是试图理解自己的人生。
幽女长得太慢了。它一开始只有四片叶子。作者像爱一个婴儿那样心疼它,她甚至想到,植物要存活下来,有时候比孩子来到世上、健康长大更不容易。它们太微不足道,即使死了,也很快会有新的植物替代它们。好在,她的幽女活了下来。
她总是思考一些人们司空见惯的事情。比如文章开头,她在写乡村人与植物的关系时,还写了城市人与霓虹的关系做对比。她觉得“城市里的人和霓虹之间的关系不会超过继父继母和子女的关系,他们需要小心翼翼地维护,遇到停电或者天灾什么的,这关系破碎得和建立起来差不多快”。
她看到多肉生长缓慢,会想到菜园里那些长得很快的蔬菜,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越是生长缓慢的植物就越是给人带来更多的欢喜”。搬进新房以后,她看着阳台上的植物想,农村人本来就生活在植物中间,现在又把植物换了一个地方,“让它脱离自然的雨水而被一个无所事事的人用自来水浇灌起来”。
她留意到很多生活的细节,并说自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她还曾说自己是一个会写点东西的农妇。越读这本散文集越觉得,这本书虽然平淡、真挚,但是又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乏味”。现在我明白,其实这种“乏味”,是源于视角的不同。现在的人们,很多已经远离乡村。他们为了生活奔波,能挤出时间写东西、了解文学已经是难得了,更别说像余秀华这样有时间和心力去想一些人们早已司空见惯的事情。
就像她在诗《站在屋顶上的女人》里写的,那个下午,有水鸟、芦苇、喜鹊、枝头上的橘子,而一个女人,却“站在屋顶上,看微光浮动”。大路上人来人往,她看见,也听见。人们永远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人们很少会想那么“无聊”的事情。
“她计算着一个人从人群里走出来对她挥手
没有人知道她在计算”
看她的散文,我总想起童年时在乡村长大的日子。热爱植物、泥土、山和溪流的时间,似乎和年龄一样长,它深藏在心里。夏天丰沛的雨水和奔涌的河流,冬天山林里那些高高的柿子树。读她的散文,看她写乡村的景色,仿佛会重新回到童年,哪怕现实中家乡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她有首诗叫《横店村的下午》,开头几句,简单、朴素到极点,只是写了村庄里的景色。
恰巧阳光正好,照到坡上的屋脊,
照到一排白杨
照到一方方小水塘,照到水塘边的水草
照到匍匐的蕨类植物。照到油菜,小麦
她可能不是一流的诗人,但她真的很爱大自然,很爱她的家乡。成名后,她的家乡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开始从阳台上的植物中寻找一丝慰藉。想起孤独,她觉得艾米莉·狄金森的孤独像铅球一样,封闭、密实而沉重。
而她自己的孤独,则是“打碎了的铅球”。成名以后,她的孤独里有了烟、酒、聚会。可是她却觉得,“这些都是把铅球打碎了的孤独,是幻影……人群里,你还不能回头看,你以为消减的东西正在乌云压日地朝你涌来,一次又一次”。
在这之后她提到了题目中的“从四片叶子到十四片”。这是那棵叫幽女的多肉的生长历程:从四片叶子,长到十四片。作者觉得,“这是生命在积累,在喜悦,在爱”。
植物在生长,而她的孤独在破碎。有的时候,她也在破碎。她写道:“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我破碎的地方。”
所以,她时常守在一株植物旁。也许,小小的植物,是给她依靠最多的了。
感谢大家的阅读。读她的散文和小说,算是了解余秀华的一个“捷径”吧。深入的阅读,是了解一个作家比较好的方式。
之前解读过她的10篇散文和一本小说,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往期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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