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楠,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低调男。人群中你永远不会觉得低头浅笑的我有半点不善可言。
今天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一想到明天就要回到工作岗位上,在不近人情的教授和可爱的学弟学妹中间盘桓,心情就没办法舒畅起来。
我学的是理论物理专业,对于一个文科生来说绝对是没带大脑才会选这个专业。与人提起时被问的最多的就是“理论物理是神马?”。一番解释过后得到最多的回应就是“不懂,好像也没什么用!”。
从北方一所不好不坏的高校毕业后我就留校做了助教工作,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工作并不如意。科研项目并不是我所向往和擅长的天文学,教授与学生的关系也并不融洽。本不善言辞的我夹在中间像个寒冬稻田里斜立的稻草人,受不了,逃不掉,还不被需要。
趁着还有些闲暇,打算把书架上从小就看的一些科普读物打包带回学校一些。有时间读一读总比思考田里乌鸦和稻子的关系来得更有意义。满书架摆着的都是些关于天体运行,未知的宇宙,黑洞等内容的课外书,高中时不知多少次因为上课看这些书被老师拎到教室后面罚站。整理好三五本书正要拿着放进行李箱,突然一个黑色的大记事本跳进视线里。封面上用透明胶带贴着一小块白纸,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日记”二字。那是我n年前的日记本。
人总是对过去的自己颇有兴趣,好像品读起来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上帝视角。
翻开某页,2009年。
“楠哥!告诉你个好消息,军训终于结束了!……”
我几乎都忘了以前写日记时,有叫自己“楠哥”的习惯。那一年,我刚刚高一!
再翻两页,9月11日。
“今早的太阳格外耀眼,尤其当那个提着浅粉色饭兜的短发女孩从街对面向车站走过来那一刻……”
读到这,内心微微一怔,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往下读,我预感这个注定没有结尾的故事不会让我在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寻得一丝暖意。
而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
“那一刻好像全世界都静止了,川流的车辆后面,她微微前倾着上身,左看看,右看看。荡在肩头的短发从干净如璧的脸颊旁随风飘向左边。几十米外的我依稀能嗅出她用的洗发水的味道正是我喜欢的那款。……”
呵呵!没想到我高中时嗅觉这么灵敏。我在心里嘲笑着年少懵懂的自己,脸上却不知为何摆不出一张笑脸。也许是那天早上的太阳实在耀眼,在我脑海里留下的底片痕迹过深。也许是那款洗发水我太久没用,无法和现在的自己通感。也许是……
是的,没什么可狡辩的。高中刚刚开始没几天,我暗恋的对象就出现了,很大方地给了我三年时间去暗恋一个人。而我也很“争气”地暗恋了三年。这个女生,叫常以晴。
“常以晴”,这个在我日记本里写烂了的名字。
这三个字后面接了我能想到的全世界最深情的情话,却只是静静地躺在我的日记里。并不是没有机会去表达,而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就像每个彼时青涩的高中生一样。
对常以晴最深的印象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高一刚开学那会儿,大家都因为军训的原因面色黝黑。那时校服还没有发下来,每个人都仍然穿着迷彩服做操和上课。宽宽松松的劣质迷彩服包裹下,似乎谁和谁都没有美丑之分。但唯独常以晴能瞬间在人群中准确捏住我的视线,那白皙依旧的圆脸,简单却不随意的短发,中规中矩的白色运动鞋,仿佛“好学生”的属性是她与生俱来的。
而事实也是如此,她是隔壁班的美女学霸,学霸是公认的,美女是我认的!几乎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几名,而我虽然勉强也能排在年级前二三十名,跟她一起坐在所谓的“文科第一考场”里考试。但总觉得自己就像电视剧西游记里那些在外围摆摆架势的小喽啰,而她才是悟空棒下的白骨精。这个比喻我由衷厌恶,但却觉得很贴切,这个“白骨精”害我高中三年没把所有心思放在学习上。即便这不是她的错。我虽然个性不张扬,也不追逐名利,但却很好强,我喜欢的人比我成绩要好这件事其实很让我不爽。在暗自把她当做考场“敌人”的那段时间里我的成绩竟也进步不少。
第二阶段是她穿着校服,行色匆匆的样子,好学生可能永远有做不完的习题和问不完的问题。所以她即使去校门口买饮料都是跑着去,跑着回。运气好的话可以在一个课间跟她相遇两次,虽然她从来不偷偷瞄我,自然也不会知道我在偷偷地瞄她。我平均每个星期能跟她同坐一辆公交车两次,每个月在公交车上相距两米以内一次,除非特别拥挤的情况下,否则我绝对不会站在她一米范围以内。原因我想也不必多说。
某个秋日的早晨,51路公交车上,我们相距一米而立。我在她的侧后方,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望着她而不必担心被发现。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胆量过久地凝视她的脸,怕哪个不经意的回眸抓住了我的目光,躲闪不及,招来白眼。于是我便开始观察她的校服,同样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显得老旧,邋遢。在她身上就那么光鲜亮丽,洁白如新。我知道那是她妈妈的功劳,但我仍然一厢情愿地把好感投向了她。上学放学的51路公交车,成了我高中时期最期待的时光之一。
第三阶段便是高三最后的那些“悠闲”日子,我们已获准可以不再穿校服,她也是在第一时间就换上了她自己平时的衣服。学生时代,哪有不爱美的,更何况本就生得美人相。同校学习三年了,又是住在同一个小区,考试也常在同一个考场,再加上我的地理成绩尤其出众,甚至单科成绩经常盖过她的锋芒。所以尽管她从没在意过身边这个渺小的我,也会对我这个朗朗上口的名字有所耳闻。正如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后回家的公交车上的那一声:“江楠!”
车上人不多,坐着的都是些中老年人,我俩站在车的后部,相隔不到两米远。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江楠”惊得我就像午睡的猫突然被鞭炮炸醒一般。汽车轰隆隆的发动机声没有了,车窗外的风声没有了,暮年长者们的交谈笑声没有了,时间再次静止。就像第一次见到她在街对面走过来时一样,全身如万伏电流通过。我用了零点零一秒的时间仓促做了下心理准备后赶紧转过头寻向声音飘来的方向,生怕她会以为我没听见而转过头去。
“你考得怎么样?”她问我,面带微笑。
如果你没有暗恋过一个人,而她又主动叫你,对你微笑,你是绝对体会不到那一刻我的心跳是什么样的频率。兴奋,激动,更多的是紧张。
挺好?还行?我该怎么回答这个简单即兴,甚至是用来打招呼的问题。
“还可以吧,没有那么难!”我故作镇定,又不失风度。“你呢?”
“也不错!”多么不谦虚的两个人。实在不知还有什么话可说,我只能看着窗外傻笑。难得暗恋对象先开口,而我又一次成了话题终结者。怎么想都辜负了她的心意,虽然并不确定她有什么心意,有没有心意。幸好没过几秒钟的时间车停下了,坐在我面前的两个人下了车,空出两个位子。天知道哪路神仙暗中助我,我鼓起勇气看向她,刚好她用余光瞥到我的眼神。我示意她要不要过来坐,她果然走了过来。用“果然”这个词是因为我完全想不到她有任何理由不坐过来。
她轻缓地从肩上脱下书包,抱在怀里,我也跟她一样,这是我坐公交时的标准坐姿。我绞尽脑汁搜索了两三分钟,想找个话题,终于想到最近班上都在讨论填报志愿的事。
“对了!你打算报哪个学校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北大,中文系。我喜欢文字,喜欢写写文章,写写诗。”她认真思考了大约五秒后,安静地看着窗外回答我。
“哦!看过你的作文,确实很厉害。但是不知道你还会写诗!什么时候有兴致给我写一首吧!”一句不经大脑的玩笑竟把我心里的真实想法晒了出来。收也收不回去,我尴尬得只能继续傻笑,权当这仅仅是个玩笑。
而她也只是突然笑了两声,便不再做声。许久,才问道:“那你呢?打算报哪里?”
我受宠若惊,她没有在意刚才的玩笑,还关心我想填报的学校。
“我最喜欢的就是地理和天文,我打算报南大的天文系,在网上搜过,觉得挺适合我!”
那天,起初她也没表现出对这个专业有多大的兴趣,但仍然象征性地问了些关于天文学的常识,我当然也很乐意慢慢讲给她听,包括那些最先发现的彗星会以发现者的名字命名。虽然南大是我理想中的去处,但成绩似乎刚好在跨进南大校门的门槛上方悬着,能掉在里面还是外面,全靠运气。
结果不如人意,掉在了外面!
我的分数与南大天文系分数线就差六分,结果进了现在这所学校,选择了理论物理这个貌似和天文学沾边的专业。现实证明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相信而已。
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她,不知她去了哪个城市,只知道她高考也没有发挥好,成绩并不理想。
大学四年就这样不风不雨地悄然走过,期间也接触过几个交得上心的女孩。也开始过两段以为能走到最后的感情。却均以失败告终。就连助教这个工作也绝非个好差事。我以为生活就将这样浑浑噩噩得“凑合”下去!而现实又适时,响亮地给了我肯定的答案。就在一个星期前除夕那天。从一个高中时的好友那再次得到了她的消息。
“常以晴回了咱们老家那边,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里做文职工作,收入一般!”
这是同学对她的评价,我甚至有点不太相信。曾经那么优秀的三好学生,曾经梦想着考入北大的文学才女,她生命中该有的文字呢?她人生中该有的诗呢?
我不甘接受这样的结果,费劲心思找到她们班的曾经一起补习过的一个女同学的联系方式。
“她高考时没考好,分数不理想。北大是没希望了。报了别的学校!好像是南方一个大学的什么天文学专业。不过她当时看上去并没有多难过的样子。可能是她的另一个喜好吧!”她如是说。
莫名得到这个消息,我脑中闪过十万个问号。她应该一点也不了解天文学啊,报考天文系干嘛?南方的大学,难道就是南大吗?是因为听了我说这个专业好,就做了新的尝试吗?还是……?
我不敢往下想,怕想得多了反而证明仅仅是我自己想多了。我宁愿相信她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考了南大的天文系,我宁愿她仍是那个与我走向反方向的才女,也不愿相信她成了我生命里最不该错过的阳光。整整一个除夕夜我都在想如果我高考时少错两道选择题,英语作文再多写一句名句,亦或者阅卷老师写错分数也好,再多给我七八分,是不是我们就能走向另一番现实?一连几天我都在猜测和惋惜中痛心疾首。每每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都会对她的用意多一分猜疑,每每想到她的现状和我们的现状都会惋惜不已。直到今天刚刚从前几天的阴影中走出来,却又翻出了从前的日记。
所以刚刚心里微微一怔,所以预感这个注定没有结尾的故事不会让我在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寻得一丝暖意。却终究还是拗不过仍然惦念着她的自己。合上日记本,现实注定事与愿违吗?
冬日的斜阳撒在高中时的书桌上,平铺在一本名叫《平行宇宙》的书的封面上。平行宇宙?三维的空间在时间维度上展开,形成四维宇宙时空。那如果宇宙是五维的又如何?时空维度在第五维度上展开是不是会产生无数个与我们当前时间轴互不相干的平行宇宙?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捧住一缕黄昏前的暖阳,再次感受这个世界的温暖。并不是现实注定事与愿违,而是现实在每个路口产生多个分支,考验着这个分支上的我是否在极寒的冬日里依然记得彼时那耀眼的阳光。而它,而她,现在就在我的手心。
也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我当真少错了两道选择题;也许在又一个平行世界中,我当真英语作文多写一句了名句;也许真有那么一个我用尽了一世的好运气,使得阅卷老师给我多写了七八分……
那样的话,也许会有一对你我,在同一屋檐下。我为你命名一颗星,你为我写下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