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羽毛一样

A的办公桌在整个业务部的最角落。

  “我先下班了,把钥匙给我吧。”B轻飘飘地站到了A的身后。

  “你这境界到底是怎么练的?来去都跟鬼没差。”A把手伸进包包里掏了又掏。

  “完了。怎么不见了!”A一脸惊恐的望着B斯斯文文的脸庞。

  B太过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句幕后音,“不是吧!别吓我。”

  “开个玩笑嘛!”A笑嘻嘻的递给B。

  但是B还是甩下一个飘飘的带点儿气的背影。用个模子就可以把她固定了,这是A对她同事的描绘。为什么?因为她一天的动作表情都不会超出误差范围。

  B是广东女孩儿,特点是一个正常速度的人跟她聊天会莫名的茫然。语句色彩没有,感情没有,另外速度也没有。A睡在公司宿舍的第一个晚上,很想跟B聊聊天。掏空了脑袋,把跟大学室友聊过的所有话题通通搬了出来,很可惜,每个都只能开个头。

  A觉得这样不行,这里没网没电视,就两个活人躺这儿还跟死尸一样。得聊聊…

  “吃点荔枝吧!”A主动的递上,

  “不要啦,很热气啦。”

  A一下没懂,想了一下还是没懂,于是重复了一句问她,“热气是什么?”

  “就是会上火啊!”B慢悠悠的广东腔让A瞬间觉得又学了知识。就像是白天跟台湾上司说话,她才知道还有那么多以前没听过的语气词。

  怎么会这样勒?被你气死了啦!不是啦!所以你现在是要怎样?拜托了啦!所以嚯?

A刚到业务部上班的时候,看得最多的就是她上司的白眼,听的最多的就是她上司的吼叫。A通常选择默默忍受,不管错没错。但是看起来A默默的坐着受训,其实心里已经站在办公桌上指着头儿的鼻子骂。因为我们都懂得所有地方都通用的新人规则。

   站在过道边的窗户边,下面灯光依旧通透。A想起了大学时候经常在天台看整个城市。夜晚天台下面的城市,离A最近。身在其中行走,却最看不清楚周围。今晚的风,会吹起A的刘海。当然,还有眼泪。从长沙到深圳,来回穿梭,却始终不知道正确的选择。A心里又何尝不是镜子般明亮,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选一个,就做这个,意味着放弃其他的吧!没有走到那一步,谁又真正明白呢?

  A躺在床上,黑暗中睁开眼睛,看着转来转去的旧吊扇。她痛恨自己的急躁和不安。她又再明白不过那种骄傲和骨气。她希望自己选择做一个平静柔和的女孩,就像B一样,少一些迫不及待的表达。

  有人吸了吸鼻子。A侧过头,她看见B的脸上的泪光在黑夜里闪烁。是啊,人们最擅长的往往是艳羡别人的光鲜和快乐,却忽略掉那些黑暗里的痛苦。

   “那天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你哭了,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有着相似的痛苦。”B知道A没有睡着。

“烦恼工作,烦恼生活,烦恼家人,烦恼未来。心里的痛苦是看不见的。而且更磨人。”B小声啜泣,“睡吧,很晚了。”

A侧了个身,但是她睡不着。仿佛青春总需要混杂些眼泪。

刚到815的时候,三张床两张垂直于第三张。A觉得格局乱糟糟的,有点儿横七竖八。于是她叫上B,抬抬桌子,挪挪床,重要的不是摆放,而是心情需要调整。仿佛这些动作,人体分泌的荷尔蒙也会懂。

“轮到这张桌子了。”B看着角落。

A开始和B弄那张有些破的桌子,当然这里的东西都是破的。也许还藏着前面住在这里的人的故事。刚一用力,桌子的面板就整个被揭起来了。A和B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我们抬下面的桌脚吧。”A的手刚拿起一只桌脚,那只桌脚便掉了。

“这桌子有病。”A又气又好笑。

“是有病。这床也有病。门也有病。”B和A突然就此欢乐无比,她们笑了。也许她们也说不出究竟在笑什么。好像这样的生活需要一些莫名的内心的笑声来打破它僵硬冷漠的隔膜。

“你是本科吧?你看起来不像专科的。”B看着A。

“本科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难找工作。我这种本科不在人们定义中的本科。”A有些无奈,当然也有些高兴,她愿意把这当作是一种表扬。

“好像大家总会烦恼。专科烦恼不是本科,本科烦恼不是重点。”B今天的话比平时都多。

“是啊!人都是在自寻烦恼。但是年轻的时候不找自己麻烦,当时光都老去了,再后悔少年时没有上紧发条,还不都是徒然。”A看了B一眼,她担心B会骂她装文艺。

哈哈,这世上本没有高大上,装的人多了便开始泛滥。可是,关键是你装给谁看?

生活有时需要自己装装样子。装作很爱雨天踩水,因为我们快忘记了天真。装作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好奇,因为我们需要提醒自己还没有变老。装作很喜欢读诗,因为对爱情的等待快要耗尽耐心。

你许久不装给自己看,你开始忘记那个年轻又有活力的自己,只看得见那些标签和代号。几号电脑,某某客户的业务员,某某公司的员工。

A知道,她们都是羽毛。风把她们带到这里。下一阵风吹来的时候,她们便会离开。就此也离开这里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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