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09周六
朋友发给我一张照片,看着像一本印刷品里面的插图彩页。上面有三幅老照片,一张是几个人在弯腰割麦子,一张是一个戴草帽的农民手拿扫帚堆起晾晒在路边的小麦,或者是刚刚扬完场(二声),用扫帚把散落在麦粒表层的细碎的麦糠扫除。一张是高空俯拍联合收割机在金黄平坦的大地上收割小麦的情景。
老照片让我在远离土地的办公楼上嗅到了久违了的大地和大地上阳光的味道,这味道连同久远的麦香迫不及待地钻进我的鼻腔,那金黄的麦芒也从汗毛孔钻出,扎得我一激灵。空调,还在呼呼地吹着。
弯腰割麦子是一件顶辛苦的活儿,就像南方人插秧,都是弯腰撅屁股,虽不够雅观,却是最能体现劳动的美。当年,我常常是带着一双原始颜色是乳白色的线手套,右手握镰,用镰刀头搂(lou一声)过几束麦子;左手虎口向下,划出一个小小月牙弧儿,攥住麦秆;镰刀紧贴麦秆儿的根,迅速出镰,刷的一声,便有一束丰收果实尽在我手。这是割麦子最完美的状态,但这常常只存在于小孩子的想象中。事实是,没割出两米远,我便要站直身,用沾满大地万物色彩和浸漫劳苦汗水的袖子擦擦汗,享受一下“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快活。我会看着一垄一垄麦子向很远的地头儿聚拢过去,形成完美的远大近小的透视效果。
我会细细盘算着再过多久才能割到地头儿(一块地的一个尽头),那里有胜利的欢歌,有遥远的希望——就像多年以后,但凡遇到深陷沼泽难以脱身的境况,我总能也必须这样告诉自己:看,不远了,不远了,日晒弯腰的痛苦一定会过去,没有到不了的地头儿。当我俯下身子,麦芒上的阳光就会跳到我的眼里,连同麦芒上泛着白光的细细绒毛,一起欢笑,一起跳跃。它们跳到我的身上,跳到我的胳膊上,直跳得我的脖颈子变了色,直跳得我的胳膊发了红,直跳得黝黑的皮肤上留下一层密密的黑点儿——那是大地和阳光刚刚踩过的足迹。
大人们看到我们小孩子偷懒,就会趁着起身擦汗的工夫教导我们一些人生哲理:“不怕慢,就怕站!越歇着越累,快点!”这是我娘最爱说的一句饱含哲理的话。“不怕慢,就怕站。”确实如此,知道自己慢,还总是走走停停,岂不永远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