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棵皂角树,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它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双手环抱不住的了。至今,我不见它也有二十来年了,想着应该长得更为粗壮了吧。
它一直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最早认识它我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每每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就会下到村头的沟底乘凉。平常我们是不敢去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跟着大人到那里去避暑玩耍。从一个极为陡,还转着弯的土坡下去,两边的土崖像斧子劈的,几乎不长什么植物,沟底却是块狭长的平地,究竟有多深我没敢往里面走过。就是那个陡坡,下去走不了几步路就可以看见那棵高大的皂角树,我到现在都奇怪,它长在这沟底,整日里不见日头是怎么长得如此高大繁茂的?到那里乘凉的,老人居多,皂角树旁的崖壁上有一个两米见宽的窑洞口,很少见有人进去,听大一点的孩子说里面有蝙蝠,很可怕的。皂角树上有长长大大的刺,据说还有毒,再调皮的孩子也不会试着去爬树,我们就在树下玩。围着树跑着玩警察抓小偷,在树下跳皮筋、砸沙包,仰着脖子数树上新长的皂荚……一个暑天,那里就被我们踩踏的越发平整了。
皂角树像树下乘凉的那些老人一样,就看着我们玩着闹着,看到可乐处也会像老人摇扇子样摆摆它的枝叶,动作幅度并不大。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停下来,盼着树上能掉下来一个去年的皂角,那豆荚样儿,漆黑色,十几厘米长,硬邦邦的皂角摇起来泠泠作响,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就是很不错的玩具了呢。别人有没有捡到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是从来没有捡到过。现在想想,不是它熟的季节,怎会莫名的掉下一个来。当然我也曾奇怪树上长出这么多的新皂角,旧的都去哪儿了?
有回在渠边玩的时候,看见有人从罐头瓶子里倒出些水和黑黄相间,还有类似橘子上的经络样残渣在衣服上,揉搓几下,再在水里涮时竟飘起一些油污。仔细看来,瓶子里大一点的碎块像是皂角的样子,一问,果然是,原来皂角是可以洗衣去污的。洗手、洗脸、洗头,这些清洁去污的事儿它都可以,现在想来可是绝对的纯天然啊!
当然,它的功效可不止这些。百度百科显示:皂荚果是医药食品、保健品、化妆品及洗涤用品的天然原料;皂荚种子可消积化食开胃,并含有一种植物胶(瓜尔豆胶)是重要的战略原料;皂角刺(皂针)内含黄酮甙、酚类,氨基酸,有很高的经济价值。当年,没有百度,也不懂得什么养生、经济效益之类,只因着它的高大,它的好玩,它的神秘,而无限向往。
后来弟弟不知从哪里得着一个皂角,我俩争来抢去稀罕了很长时间。再后来弟弟用石头砸开了那皂角,里面一颗颗光溜溜的豆豆也甚是招人喜欢,我想穿成手链带在胳膊上,弟弟不同意,我也就作罢了。过了很久再想起来,两人都想不起把那些个豆豆扔到哪里去了。直到次年前院里长出一棵小树苗苗,经父亲确认是皂角苗,才知道这一年来,他们已在土里扎了根。在我和弟弟的要求下,父亲留下了这三棵小树苗,第二年我们就搬家了。离开后,忙于学业,也有了新的乐趣,就把它们抛之脑后了。
几年后,父亲有个朋友来家里做客,闲聊中说到临县因着一段历史传说要建个公园,传说中是有棵皂角树的,没找着合适移栽的。父亲立马就想到了老院子里还有三棵,就带着朋友去了,谁知,三棵只剩了两棵,那一棵早已夭折了。朋友挑去了一棵,父亲也就把剩下的那一棵也挪到了新家的院子里。
时光流逝,那公园已很有规模了,皂角树就长在人工湖边,枝干舒展,叶茂果繁,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很多人在树下合影留念,平时还有专门的园丁负责照顾。家里的那一棵就不同了,成了侄儿的玩伴,有好几回都被调皮的小家伙摇的瑟瑟发抖,却也长得康健,或许是因为平日里经历了各种波折,看起来似乎有些老成。后来,接连几天的雨让父亲担心老房子的安危,回去后竟意外地发现,原来那棵大家都看不上的皂角树也长得壮壮实实了。
真好,无论有没有人欣赏,有没有人呵护,每棵皂角树都长出了自己的姿态。这时最欣慰的该是他们的母亲吧,于是突然就有了想去看看它的冲动。沿着儿时常走的小路,来到村口的沟边,天哪,这还是我记忆里的乐园吗?
那条下沟的小路已没了踪迹,看来已久无人来,我不甘心,走了好久才找到个可以下去的豁口,曾经曲曲弯弯的神秘感已被填埋的差不多了。 才下过雨,路上满是泥泞,有几回都险些滑倒,也好在久无人至这里的草倒是长得茂盛。崖壁上的些许花草在风中飘摇着,好似很欢快的样子。到了沟底,心里就开始难受了,枝繁叶茂的皂角树似乎进入了苍老暮年,稀稀疏疏的叶子挂在几近枯死的枝上,完全没了生气,连蝉也不愿在她身上栖息逗留了,静的可怕。
树下倒是落下些皂角,这也是人迹罕至的好处。转身要走时,却不经意的发现,地上长出了几棵小皂角树苗,探着脑袋打量着我,打量着与地下不同的这个新世界。我一抬头,眼泪就掉下来了,那棵高大的皂角树似也对着我笑呢:别伤感,你看,我的孩子们都努力地长着呢!
公园里、庭院里、深沟里……她的孩子在长着;化工厂、药剂房、大商场……她的孩子成了人类的生活必需品。所以她一直那么的从容,即使被抛弃,即使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