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有效的交流还是谨慎的阅读中,我们都是通过归纳的方式来理解,例如: ”这本书讲的是……?”
“我的意思是指……?”
这些表述的意思完整、清晰,具备一定的结构形式,可以完成有效的交流和理解。我们可以认为这种传播不失含义又能达到恰到好处的理解的句子称作观念的基本因子,是观念流通的基本货币,在具体的表现,可以是一个句子,一个观点。阅读时亦是如此,每段话每个句子篇章都构成一个清晰完整的观念。
组成这个句子、观点的词语、词组,如同是构成表达建筑物的砖头,拥有不同于建筑物的气象。
每个词语拥有不同的意象风景。在文化和生活的视野中,有些词语如野石砖头盖成古朴的宫殿,有些词语如光影浮动摇曳的夜色,有些寥寥几笔却可以别有怀抱,有些抽象却仍有轻重的意味。如山则重,君子威。如江月、风雪、苦难、天真。
读书的时候读过一字之“推敲”。唐朝诗人贾岛,写了两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和“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拿不定主意,后经韩愈商量后定下了敲。一个敲字,既是一个动作也是一个声音,声音在月下的幽静中凸显,经过散开传播,人与周围环境的距离亦在脑海中『逐步固定』,也隐含着心理上的一种丝期待和探寻,而“推”,就显示不出丰富的意蕴。
这不仅仅是古诗里讲究的词的恰到好处,运用词语的过程也深入挖掘出了词语的可能性想象。其中,包含了“理解”和“想象”的两种思维的运动。
理解文本中的词语犹如考古。人的理解力钻入规范的文本的结构秩序,以自身的挖掘方式理解和复原文本地貌。这个句子,这个观点是处于言说的境地中的什么位置,什么地层,它彰显了什么样的景象。
探寻词语在文本之外可能性是将我们的想象力灌注其中创造词语在新文本的意象。如葡萄牙诗人佩索阿在《惶然录》里写到
“有时候,我认为我永远不会离开道拉多雷斯大街了。一但写下这句话,它对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谶言”。
这句话有两个丰富的词语,一个是大街,另外一个是写下。这条大街如同千万条大街一样普通平凡,出现在人的愿望当中“永远不会离开大街”’,但是进入『书写』之后,这道大街却宛如一个永恒的场景,被书写刻画在不变的星空上,也将一个灵魂固定在某种形式,换而言之,书写是一种确认愿望和灵魂的永恒的艺术。然后,我们也可以展开联想并写下:
童年的街道,夏天的街道,漫无目的的街道。要么书写要么死去。
这即是词语之用,通过展开联想塑造词语更多丰富的面向和维度。
但是我们的注意力犹如思想的透镜。过于凝视词语会生出一种脱离感,因倾注了过度的想象使词语摆脱了文本的重力而飞上理解的天空。过于死扣文本则是对词语的固定,如同切入木头的钉子,失去其运用之外的活力。那么,如何使词语不失活力又具有令人逸思的想象呢,
即是要保持一种合适的距离。这个距离依赖于人对词语在文本的『阐释』与『解放』的平衡,恰当的平衡即是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既能够使我们理解词语在文本的意蕴,同时也不影响我们对其展开合理有趣的想象。
另一方面,当我们以想象的方式去认识,学习一个词语,也就是在增加和丰富我们自身的词语库。写东西的时候我们经常碰到这种情况,在描述事物的句子的某个位置上放某个词语就能获得得体贴切的效果,却依然想不起来那个词语的模样。
就好像我们往往以为词语的学习只要认字及基本意思,通过在不同的文字应用环境中使用,就会对这个真实的词语获得更深的理解。但是,我们应该了解到,一个能够让我们学习的词语,必须先在它们开始所扎根的文本语境中深入学习,因为它们从它们的土地上获得力量,而等到条件合适的时候将它们移植到我们的土地,词语的成活率也会很高。这是因为我们在移植的过程中磨练了词语,而这,也是磨练对现象的敏锐感知。
我们能够想象世界上第一个词语的诞生。在所有人的注目下逐渐形成共同的意义规范,所有关于这个词语的关系网络都已经准备好,就等着打开酒盖,酒就酿出来了,所有的词语也就随之飘出来。
我们也能想到词语的枯萎、死亡和耷拉着无谓的脑袋。
齐奥朗在《解体概要》对词语的思考中,他这样写道:
“词语世界中的衰老过程,比物质世界中的节奏要快很多。词汇被重复多遍以后,就会衰竭而死,而单调重复却是物质世界不二的法则。精神本来需要的是一部无限的词典,可它的能力却被限制在几个用得烂熟的音节之中。因此新意要求一些奇异的组合,迫使词汇去完成一些意外的功能:所谓独特性,就在于对形容词的折磨,以及那些意蕴深长的不当隐喻。把词汇放到适当的位置,那就是日常话语的坟场。一种语言中俗成的东西,构成了这一语言的死亡;而一个预料中用词,就是一个死词;只有造作的用法能给它一个新的力量,直到常人都接受了这一用法,再将它磨平,将它弄脏。”
词语之死,死在其重复不变的厌倦,以及我们不再将想象力注入这种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