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实政策的日子(2)
三,
电缆线放炮,被迫停窑,时间虽短,也是重大事故。职能部门和车间岗位的事故分析会开了一上午,事故还在调查研讨中。调查者的问题越发尖锐,当事人的答复也越加谨慎,每个细节,甚至是每个用字似乎都经过深思熟虑,虽然这样,事故的性质仍然没有界定。
稍后,会议进入了相对的寂静,大家都面面相觑,等待权威表态定性。
会场的一角,吴岩低声对李子轩说道:“科长,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你看,电缆刚检修不长时间,设备运转正常,当班者尽管再三解释,他是按操作规程定期巡查和电缆测温,可是工作日记上电缆测温的记录断断续续,有的时候,整班时间都没有电缆测温的记录。交班笔记也不完整,很明显是责任事故,机动科还等啥…”李子轩:“小点声!机动科没有定性,说明还有问题不清楚。”吴岩:“科长,我有一个感觉,这场事故同科里要复查的那个电缆线放炮的事故如同一辙,看看那本档案,事故性质就一目了然。”李子轩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这就是机动科陈老总的顾忌。”吴岩:“有啥顾忌的?事故性质就是陈老总一句话,他是我们地区电力系统的最高权威,名副其实的电霸。他若说是责任事故,就是铁板钉钉,别人很难推翻结论。”李子轩:“关健不是定性,是定性以后,责任人的处理。科里那本档案里有前车之鉴,所以陈老总犯了难。”吴岩:“我想起来了,那本档案里,关于事故鉴定一栏里是有陈老总的签字。”李子轩:“这就对了,陈老总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吴岩:“责任事故同破坏事故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呀!”李子轩:“陈老总不搞案件,对刑法还留存在当年的印象上,熟不知时代不同了,量刑标准也有所变化。就责任事故而言,也不能同蓄意破坏相提并论。从咱们掌握的情况看,要害岗位上的人,政审基本上没有问题,又没有做案的动机,也就排除了是破坏事故,那就是设备事故或者责任事故了。但无论是哪种事故,总是要有人负责的,都要依厂规厂法处理,这就涉及到了具体的人。我猜陈老总是在想能够解释过去的结论,妥善处理当事人。”吴岩:“由此看来,科里那本档案记载的那次事故,当事人处理过重了…”李子轩:“对呀,所以当事人才再三申诉,这次的事故分析会,对咱们真是难得,让咱们找到了案件复查的要点。”
上午保卫科办公室。八点刚过,室外有人敲门“噹,噹噹…”老蒙:“进!”门开了,老职工隋万福走进来,“报告!”老蒙:“老隋头,干什么来了?”隋万福:“找高师傅汇报。”“高师傅有病没上班。”隋万福:“科长呢,我同他说说。”“科长!开会去了,明天再来吧。”隋万福:“蒙师傅,我明天倒白班,没时间,我跟你说说呗。”老蒙:“我不管你,明天没时间就后天来…”“后天汇报就超时间了,超时我还得写检查…”老蒙:“你怎么这么啰嗦,告诉你后天就后天,你是听不懂话呀,还是故意找麻烦?”隋万福苦笑着说:“不敢不敢,我现在是规规矩矩做事,老老实实做人,服从管理,不乱说乱动,哪里还敢给你找麻烦!”老蒙:“没发现呀!老隋头,油嘴滑舌的还挺能对付,把材料放到桌子上吧,一会我看看!”隋万福把汇报材料放到桌子上了,随手拿起暖瓶说道:“我去给各位打水…”小刘:“放下,一边呆着!”隋万福点头称道:“是,是。”
老蒙粗略的扫了几眼,而后又翻过前页看了看。“老隋头,这是让你姑爷替你写的吧?”隋万福:“是,是,我也不识几个字呀!就得求姑爷代笔了…”老蒙:“材料里这些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姑爷的意思呀?”隋万福:“我的汇报吗,当然是我的意思。”老蒙把材料往桌子上一拍:“隋万福,你这是汇报材料吗?滿篇都是辩解,我看你是想翻案。说说,这是谁的主意,是你还是你姑爷?”隋万福有点懵了,愣愣的瞅着老蒙,不由自主的说:“是姑爷…不,不是。是我,我,…也不是…不是想翻案呀!这材料…我再看看…”说着就要取回去材料。老蒙重新拿起材料,晃了晃说道:“想翻案也行,现在有政策,允许申诉。但是想钻政策的空子,罪加一等,孰轻孰重你自己好好的琢磨琢磨,材料先放这里,回去重写,明天交上来。”隋万福此时有些惶惶不安,听到老蒙说完,赶紧答应道:“是,是!回去写,明天交上来…”边说边退出了门。
小刘过来拿起隋万福的材料,边看边对老蒙说:“蒙师傅,老隋头这材料没说翻案件呀?”老蒙:“话里话外还看不出来呀来呀这些人有机会就蹦哒,给点阳光就灿烂…”小刘笑着说道:“蒙师傅,科长传达的《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分问题的决定》你白听了?现在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生活需求,同落后生产力的矛盾,我们现在主要抓的工作不也是落实中央的《决定》吗?
我看你呀…。”老蒙:“看我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小刘:“老观念加上职业病!呵呵…”老蒙:“喝喝!你啥时候当上支部书记了!思想工作抓的挺及时。”小刘:“蒙师傅,你还别不服气,吴师傅不是说过吗!来了个初生牛犊,管管你们这些老东西,老一套的思维方式得转变了,不然跟不上形势了。”老蒙不再强辩,拿着安全帽出门去了。
四,
中午时分,鼠山脚下的战备洞里,开出一辆工程车。车刚上公路,司机王建国看见同学朱红旗推着自行车从宁安方向走过来,他停下工程车,笑问道:“唉,我说老同学,有车不骑,推着走练脚呀?呵呵…”朱红旗:“这不是车带扎了吗,好歹对付到农校,实在是骑不了了,快点捎我一段路,真他妈的累死了。”王建国下来帮他把自行车装到工程车的翻斗里,朱红旗看见翻斗里的碎木杆子说:“人家都说十个司机九个贼,一个不偷,回家还得拿块煤。这话还真不假。”王建国:“支矿架的碎断木头,都随矿渣扔了,捡点回去做饭,不算偷吧!你这在保卫科值勤,染上职业病了,看什么都有问题。”朱红旗:“对!就想管管你。呵呵…”王建国:“大白天的你不好好值班,骑车瞎逛啥呀?”朱红旗:“瞎逛可没那份闲心,保卫科这两个月工作日夜忙,星期天都没休息。好不容易忙出点头绪,吴师傅说明天休息,让我去乡下村里寻摸买条狗,大家拉拉馋。”王建国:“谁请客呀?”朱建国:“谁请客?大拇指卷煎饼,自已吃自已。呵呵…”王建国笑着说:“算我一个,明天我也去,起码我还能帮你收拾收拾…”说话间到了厂里。卸下朱红旗的自行车,王建国把车向家中开去。
王建国家住平房家属区,他的车还没停稳,家中的屋里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是妹妹,见他只顾卸车,便招呼他说:“哥,来亲戚了,还认识吗?嘻嘻…”王建国这才注意到妹妹身边站着一位窕窈淑女,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纤腰袅娜,芳容如玉生香,靓丽妖娆。王建国目不转睛的瞅着,看得那姑娘不好意思了。妹妹看他有些失态,连忙唤道:“哥,哥!你傻了,真不认识了?”王建国这才转过神态,面带微笑的说:“不认识,她是…”妹妹:“这不是三舅家的芳芳表姐吗!看你把芳芳姐看的都不好意思了。嘻嘻…”王建国:“芳芳?这上哪认识去呀!三舅他们搬走二十多年了,这些年芳芳表妹一次都没回来过…”“
都进屋吧,饭好了,先吃饭!”说话的是王建国的妈妈。趁着大家进屋的功夫,王建国又偷偷瞄了表妹两眼,心中说道:“不曾想当年那个爱哭的小姑娘,现如出水芙蓉,香艳夺目,真是女大十八变…”
久别重逢的喜悦飘洒在饭桌上,众人边吃饭边述说着离别的思念。王建国笑着问表妹:“三舅,舅妈可好?…”话没说完,只见芳芳收敛了笑容,看看王建国,苦笑的摇摇头。建国妈妈说道:“你表妹这次就是为你三舅的事来的,这件事还得求你来办。”王建国疑惑的问道:“求我?我能办啥事…”建国妈妈:“你是直接办不了,你的好朋友能办呀!”王建国:“我的好朋友?谁呀?”建国妈妈:“李子轩。”
芳芳看着王建国的神态,急忙插话说道:“表哥,本想吃完饭同你详细说,不想姑妈提到了,那我就详细的说说。八水复建初期,辽宁来了很多人支援,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五七年因责任事故揪起了历史问题,当年被遣返原藉回乡务农,这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前一段时间,同年返乡的顾大伯收到了外调信函,对当年的生产事故重新做调查。不久又去了两名外调人员,说是保卫科的,专程去复查案件。最近又听说要落实政策,安排子女回厂接班。我父亲问他通过什么渠道办的,顾大伯说通过你给李子轩转过申诉的材料。我父亲也觉得应该申诉,就连续给保卫科发了几封信。最近收到一封回执,答复说我父亲的案件不属于复查范畴。我父亲非常上火,想亲自来找,无奈身体不便,便让我来找你,请你帮忙再找李子轩。”
王建国听完芳芳的话,想了想说道:“顾大伯的事是年初来了封信,让我爸帮他转个材料,是我给送去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芳芳:“表哥,你就别推脱了,还是李子轩看你的面子才给办的。论亲戚,咱俩家是真亲,和顾大伯是屯亲,他们的事你都能帮忙,自家的事咋能不管?”王建国:“我没说不管,你说保卫科回执函说我舅的案件不属于复查的范畴,那这件事就不太好办。”芳芳:“你同李子轩不是好朋友吗!没有难度怎么会来找你…”话没说完,泪花竞落到腮边。建国妈妈看到外甥女梨花带雨,急忙说道:“芳芳别着急,你爸是建国的亲娘舅,这事他一定能管…”芳芳:“姑妈,我们在老家,本来就觉得低人一头。这次本屯顾大伯家落实了政策,我们却没有动静,在屯子里就更没有脸面了。所以我爸说,就是求爷爷告奶奶,请客送礼,只要办成就行。其实我想的是,我和弟弟不能一辈子窝在乡下,总得想办法飞出穷山沟。”
王建国:“正因为同李子轩是朋友,我太了解他了,我们一入厂就在一起,又一起建矿,到现在人家是保卫科科长,我还是矿车司机。他倒是非常重感情,至今一如既往,同我不隔心。不过他原则性很强,越格的事从不涉及。”芳芳:“那就从感情出发,多送点礼物。”王建国果断的摇摇头:“根本行不通!别说送礼,就是请他吃饭,他都不会去。”芳芳:“他就一点嗜好也没有?”王建国:“有!狩猎,钓鱼,吃狗肉。”芳芳:“那就找他去狩猎…”王建国:“狩猎、钓鱼他是独行侠,这不是一般人能随同的。饭店的狗肉他根本不吃,哎!想起来了,明天保卫科要吃狗肉,我借故前往,先探探他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