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伏天气,炎热得不同凡响。而在西镇,确是别有洞天。凉风习习,胜似空调。气候清润,沁人心扉,也难怪在外漂泊“梦里不知身是客,直把他乡作故乡”的游子们,在这酷暑难耐的时节次第还乡,期间度过一段很有味道且极贴地气的假日生活。
西镇有一处古堡,乡里人俗称“堡子”。据村里的老人回忆,大概修建于清末民初时期,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当时,沉重的苛捐杂税、毫不顾忌的拉壮丁,特别是绺子,占山为王,匪患相当严重,比较有影响的有杨老二、李水娃等,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还多了马家队伍。杨李等人树起了杆子,落草为寇,他们招揽闲汉地痞,组织了一群乌合之众,手里有枪,胯下有马,来去如风,四处打家劫舍,为害一方。西镇也时常遭受骚扰。马家队伍是正规武装,时不时来村里抓丁抢粮,摊派税款,其卑劣行径胜似土匪。村里人在乡约士绅的组织下,出动了大量的劳力,积极施工。相传,村里人用蒸笼把黄土蒸熟,再用铁夯(俗名硾子,专用来筑城打墙的石制或铁制工具)一层一层打上去,直打到丈八高度方才作罢。堡子分内外两层,中间筑有女墙,方便来去迂回。外墙上有垛口,便于观察和隐蔽,其高度、硬度和强度足以隔住土枪土炮的射击和轰炸。从地理位置而言,堡子城高悬于山崖边上,据可守,进可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当然,百姓只是避难而已,谈不上拥有自己的武装而狙击土匪。这项工程,耗费了大量的民力物力,几乎男女老幼齐动员,大家同仇敌忾,积极合作。因此,也没有传出有什么女子平添几多怨恨几多戾气而哭倒城堡的故事。这样,从感情而言,大家都能接受它,而堡子,也就成了百姓们躲避土匪侵扰的最好的安全地带和情感寄托之地了。
儿时的堡子,已成断壁残垣。由于日晒风蚀,再加上后来农业生产人为取土的破坏,它就像老年人一样,身体每况愈下,慢慢的退缩,变矮变瘦,甚至小孩子也能随便爬上去躲猫猫。一群毛孩子,光着屁股,或扮演将军,或扮演土匪,正派反派大作战而乐在其中。那时,大家只把它当成是做游戏的好去处。登顶疾呼,俯瞰天下,俨然“沙场秋点兵”的将军。
七八十年代,农村包产到户,家乡的人喜笑颜开。但真正的生活,还是艰辛而漫长的“原始耕作”。家庭底子好的,养两头耕牛,或养一头驴一头牛,驴可以驼水驼庄稼,省去扁担压在肩膀上的疼痛。一牛一驴也可合作耕地,只是牛慢驴快,步调不一,还得多一人在前面牵引才行。于是也有了“女人当家驴犁地,娃娃做活淘死气”的戏谑。家庭条件不好的,勉强养一头牛,两家合得来而且地亩相当的人才能合作,在农忙时节轮流耕地,一家一天,尽量分配公平。对牲口来说,需要完成两家的作业,工作量大,有时得持续十多天时间,其劳累程度可想而知。有的人看到牲口嘴里喘着粗气,白沫顺着嘴巴沿子下来的情景而心疼不易。在那个年代,牲口比人还要紧。不过,合作的两家人,由于日久生情或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闹出一些麻烦来,时间久了,便另谋对家,重新合作了。当然还有干脆不养牛的,到耕种时节,会请养牛的人来为自己耕地,他付给现金或完了去那人家干活,用自己的劳动力进行交换,这在农村就叫:驴咬脖子工换工,也就是互相帮忙的意思。
因为大多农户养牛养羊养猪,对土的需要就与日俱增,特别是遇到连阴雨,那干土可值千金了。于是,大多数农家人拉着架子车或推上小推车,来到堡子运土。久而久之,农家肥越积越多,庄稼越长越旺,只是堡子越来越矮。堡子土层中铁夯打的印记和年轮逐渐淡漠,慢慢就消失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印记。堡子在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后寿终正寝,也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它威武雄壮的时刻,用它庞大的身躯抵挡了土匪的侵扰,保护了村子的安全和百姓的生命。在它老来得道时候,用它孱弱的身躯为家乡的农业生产和庄稼人的肚皮温饱奉献了自己的全部。堡子是伟大的,活着和死去的时候,都在为家乡做事。“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每个生活在“堡子”时代的人,也绝不会忘记它。
堡子是时代的产物,是一代人的记忆,心存感恩和善念的人们会永远记住它,就像记住自己的亲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