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的街道上,到处移动着小盒子一样的电动三轮车。
父亲说,去年的一车大蒜,就可以买一辆这样的电动车。小镇人出行,也可以风不打头,雨不打脸了。我想,这是大地赐予的。
四月份,仍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是蒜薹丰收的日子。
自十五岁那年,逃离了土地,就很少在田地里劳作。中间有几年,一口袋大蒜只卖一块钱的日子,父母曾把家里的土地租给了外乡人耕种。
土地是农民的衣食父母,父母终究离不开土地,后来的十几年,不管收成如何,总是一年种上一季大蒜,一季玉米或是大豆和小麦。
我借着上班忙的借口,很少回去,回想起上次在田地里劳作,真的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过去每到这个季节,我在超市里买一把蒜薹,回来做个蒜薹炒肉,然后打个电话问问家里今年的蒜薹的价格。
上周,我回去了。我说,妈,我来帮你们“di”蒜薹。
我这身骨头或许早就忘记了劳作的苦累。不然我为什么还带着一丝的新鲜感?
每一颗蒜苗中心伸出尖尖的绿尾巴,绿尾巴朝向天空,然后垂向大地。我戴着草编的帽子,面孔朝向大地,眼睛搜寻着绿尾巴,手指用力将绿尾巴拽离母体。
我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劳动真伟大的矫情,我像是一个久居城市的人来体验生活了。
很快我就开始鄙视我的身体。我的腰背,像是要断了似得酸疼,我的手指磨出了透亮的水泡。
一天下来,我的身体散了架,每一块骨头都不在原位了。妈说,那么多年不干活了,哪里受得了哦,几天都歇不过来呢!
我想起那年,毒辣的太阳下,父母带着我们四个,跪趴在土地上,将一颗一颗大蒜的种子播种下去。没有多余的土覆盖薄膜,就到很远的地方去挖,再一车一车运到地头。爆裂的皮肤被汗水腌得生疼。
酷暑中,我钻进剌人的玉米地,将杂草拔离土地,高温蒸腾了杂草的生命,也蒸煮了我的耐心。
月亮挂在东方,我和母亲在月光下伸着头将一板车大豆拉回家。
五月的阳光刺入脊背,我停下手中的镰刀,望向没有尽头的麦垄。
我看着父亲母亲被压弯了一辈子的脊梁,恨恨地想,以后再也不要面朝黄土背朝天。
村人们总在孩子们累得淌眼泪的时候教育,看,干活累吧,要想以后不干活,就得好好上学。
后来,那些孩子们没几个好好上学的,但他们长大后也没有再在土地上劳作。他们长大了,飞往高楼林立的城市,在工厂里劳作,在霓虹中欣赏人流穿梭。
如今我离开土地多年,忽然想念土地的从容和安静,但我的身体却忘记了土地。土地没有忘记我,土地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人,土地是宽容的。
那些离开土地的少年,有一天会想起家乡的土地,或是风程仆仆,或是两鬓斑白,他们终会明白,土地是唯一的归处。
我们总是要回归大地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