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和泥鳅都是我在菜市场买来的,但买他们的目的不一样:乌龟是买来养的,而泥鳅本是买来吃的。
遇到乌龟时,它正蜷缩在菜市场卖鱼老头的空盆子里,是渔民捕鱼时的意外收获。我花了十块钱把它买下,完全是因为老板那句招牌式的吆喝,“买回家炖汤大补啊!”人总是对四脚的动物更富怜悯之情,多了少了都会大打折扣。于是我又花了一百块买了龟池。
而泥鳅是我做鱼炖豆腐的时候,在一堆即将入锅的鱼里发现的。当时它是个有拇指粗细的胖家伙。我和爱人都不喜欢吃泥鳅,就随手把它丢进了龟池里。这个举动完全是出于不知如何处理它的缘故。
从此乌龟和泥鳅开始了六个月的共同生活。
之后发现,我成全了一出好戏,这话听着有点残忍,毕竟,我把泥鳅置于了危险的境地。
泥鳅刚被放进水池,乌龟就申着脖子悄悄逼近,之后迅速出击,咬向泥鳅的尾部。但泥鳅也绝不是个善类,它矫健且光滑的身体,根本没留给乌龟一点机会。泥鳅直接窜出水面,穿越了用来给乌龟晒太阳用的一小片无水区,跑到了被无水区隔开的另一端,乌龟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住了,仰着头直勾勾看着泥鳅消失的方向。
开始我还替泥鳅担心,如果放到龟池里被秒杀,我一定会感到些遗憾。现在来看我的担心是多于的。
不过即使泥鳅个头很大,我猜测,如果它是个软角色,也总会被乌龟解决掉,成为它的腹中餐。而对于乌龟,它也绝不会感激我给它找了个伙伴。你想,如果有谁把一只烤得外焦里嫩、喷喷香的鸡腿摆在饥肠辘辘的我面前,却禁止我大快朵颐,我非在心里骂死他不可。
后来,我看到了泥鳅孤高的一面,它从来不吃我丢进去的鱼食,而除此之外,又没有任何东西可吃,它变得越来越细长,每次换水,我把它抓回龟池变得越来越容易。而乌龟总是口不择食,来者不拒,把我放进去的龟粮和鱼食通通收入肚中,它又不像人类有个富有弹性的肚皮可以无限伸缩,真担心它坚硬的外壳会被食物生生挤碎。
总之,这种一边一个,看似井水不犯河水的格局保持了两个多月,当然,谁在哪一边是由乌龟绝对主导,当乌龟跨过那一小片无水区域,到达另一端试图对泥鳅图谋不轨时,泥鳅就会立即受到惊吓,把光滑的身子窜出水面,再借助惯性把自己送到另一端的水里。
直到有一天,情形有了新变化:它们竟然呆在了同一侧!
虽然,泥鳅仍然瑟缩在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但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我期待它们会像温情的动物故事中写的那样,从仇敌慢慢发展为朋友,我期待见证故事中的情节变成现实。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希望世界上多一些温情,期待事情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哪怕非我同类。
接下来,我的期待似乎在慢慢变成事实。泥鳅开始摆动它已变得瘦弱的身躯,在远离乌龟的区域里游动,它甚至会悄悄游过乌龟的身后。而我再也没见到乌龟对泥鳅有任何侵扰。
有一天,我惊奇的发现,泥鳅竟然跑到了乌龟的身下,而乌龟朝水外伸长着脖子,呆呆愣神。两个头一上一下,好像乌龟在拥抱着泥鳅,这让我想到杰克抱着露丝,在泰坦尼克的船头体验飞的感觉。
我原以为,这就是事情的结局了。
直到昨天,给乌龟喂食的时候,我猛然发现泥鳅不见了!
在它们共同生活的第六个月,乌龟终于把泥鳅吃掉了。
这原本是一场喜剧,但却以悲剧收场。它们的世界自有它们自己的规则,我只能这样解释。
乌龟用了半年时间,总算满足了自己的口舌之快,人们可以解读为乌龟的计谋,也可以用温水煮青蛙的典故予以解释。站在乌龟的角度,这是一个励志故事;而在泥鳅的角度,这是一个悲情的故事;在人的角度,这是否只是一个无聊的故事呢?
我终于相信,它们不会成为朋友,就像人类和鸡腿成不了朋友。但我也认识到,乌龟从来没把泥鳅当成敌人,在它眼里,泥鳅只不过是一顿美餐,爱还来不及呢。这也像人和鸡以及其它被人用于满足食欲的动物一样。
我相信,做出这些举动的,并不是它们自己,而是它们身外一只无形的大手,它们在受着大手的操纵,或许人也只不过是那只大手的玩偶,只是人的自我意识更强一些,从而弱化了这一事实,但更可能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看着摆出一副胜利姿态的乌龟,我竟然有点想念那条泥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