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8年3月的时候我连续半个多月嗜睡,但睡眠不好,很轻很轻的响动都会听到,睡眠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每天夜里会醒来两三次,每次我都以为是该起床了,直到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最后一次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但是往往天亮了我又不想起床,如果不是要上班,我可以在床上那样躺一整天,不睡觉,不思考,脑子里都是空白的,也不会去玩手机,不会饿,不会渴,不会想上厕所。就算是工作的日子,我不洗脸不漱口就出门了,甚至庆幸有工装可以让我不用考虑穿什么,平时走到车站10分钟的路,那段时间我需要30分钟。
慢慢的我感受到自己情绪持续低落,不断的问自己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对周围的厌恶和对自我的厌弃感每天不停出现。在上班的地方我尽量把自己当做隐形人,避开和任何一个同事的交流,哪怕是眼神交流,如果需要开口说话,我得在心里面做上长久的思想斗争,鼓足一整天的勇气,使尽全身的力气,能够“嗯嗯”敷衍的我绝不会多说一个字。一天12小时的班,我有10个小时把自己关在储物间里“面壁思过”。是的,这就是同事背后和大领导投诉我的原因,他们觉得我很傲慢,作为小领导滥用权力不干活,每天躲起来睡觉,最重要的是不合群。
我知道,它又回来了。
当我意识到抑郁症又回来后,我虽然有些害怕,但也没那么害怕,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了,不过我有经验——硬抗。短点半年,长点一年,就会恢复了。当然需要付出些代价。这些代价包括无意识(也许是有意识的)伤害朋友,伤害自己。比如社交ghosting:2013年发病那次,我注销了1个QQ号,仅剩下的那个,我先把自己从对方QQ中删除,再删除上面所有人,退出所有群,重新换了密保问题和密码(用了10年的QQ),接着清空所有网络账号的资料、内容、图片,再一一注销这些账号,不能注销的就改成随机密码。然后我清空朋友圈,删除了微信上的所有人,退出并卸载了微信。最后我注销了那张电话卡,重新换了一个新号码,而这个号码我只告诉了父母。
所有这些我用了快2个星期才做完,我想让自己经历一次“社会性死亡”来缓解我真实想实施的生理层面的死亡。我没料到这种行为会对朋友造成伤害,直到后来部分朋友恢复联系,我感觉到彼此之间的关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以及TA们和我说在我失踪后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自责了很久。
这次的发病我也不由自主的想通过“社会性死亡”来缓解,直到在查看联系人列表准备删除的时候,我看到了上一次被我社交ghosting的朋友,我想起TA的话。但我没忍住,还是删了一部分“僵尸”。
有天下班洗手,我忽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下巴上全是淤青和淤血,像被人揍了一样。至少花了20分钟才反应过来是我自己弄的,我一整天都很用力的在捏自己。我不知道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会怎么解释这种行为:不管身在何处只要醒着,就感受到不安和惊恐,特别是处于有人的场所,如果是认识的人会更严重,特别想要逃离,特别想原地消失,这种不安会躯体化,手不停的抓、搓、扣、捏、掐自己的身体,坐立不安只想躺下。我不奇怪,毕竟以前发病我还有过把自己头发揪掉,狂甩自己耳光脸疼好几天的历史。我想起另外一个抑制痛苦放松情绪的办法,用刀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一条一条的口子,看着血珠子慢慢冒出来的过程,内心就会逐渐平静下来。这个办法13年的时候都还在起作用,但这一次失效了。
可能是3月最后一个周末,我记不清了,我出门上班,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开始哭,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就觉得心中难过到无法抑制,眼泪也不受控制,蹲在地上大哭了半个小时,然后站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去上班。这次以后我开始每天有几个时段都抑制不住的想哭,眼泪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接下来的日子耳鸣开始逐渐加重,几乎隔一会就来一次,身体各处经常莫名其妙的疼痛,有时疼几小时,有时几天,至于手抖早就是家常便饭。我开始过马路的时候会突然放空,直到司机按喇叭我才想起我在过马路。某天我下班后去逛药店,服务员问话我也不答,只是不停的在消炎药、感冒药和止痛药的区域一盒一盒的看药品成分,最后我终于问自己“我是在干什么?”模糊的意识到我可能是要干我朋友干过的事情(我读书时有两个朋友自杀过,一个吞药,一个割腕,幸好都救活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自控失效了,这一次硬抗可能不管用了,换个我从来没试过的方法试试吧,比如看医生。
二
我从没想过医院会有比急诊、儿科、妇科、B超/放射还挤的科室,就算是预约挂号的候诊都能排上3、4个小时。更没想过这个科室会是精神科,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还在小学的孩童。检查后确诊是“中重度抑郁症”和“轻度焦虑症”,一点不意外。医生鉴于我已经开始出现记忆力下降的情况,在黛力新和文拉法辛的基础上又给我开了治疗老年痴呆的药。(这里补充一句,虽然都是一样的量表,但医院测出来和网上自测有差距,所以还是去医院确诊,尽量不要自己测,因为不准确的结果可能会加重自身的抑郁/焦虑情绪)
后来我换了一家医院(很感谢豆友们在知道我事情后发消息安慰我,并推荐我医院和医生)。这次做了脑电图、甲状腺等生理检查,两家医院的结果是一样的。医生开了两周的盐酸舍曲林,我开始了按医嘱吃药的日子。
舍曲林我不适合吃,我对这个药的反应特别大,所有的副作用在我身上都出现了,甚至加重了我的抑郁和焦虑症状,不单彻底断绝了我的食欲,甚至让我一吃东西就恶心。两星期我瘦了4kg。复诊的时候我和医生说了情况,想要换药。“这样啊?我还说你有点胖,开个有减肥作用的药给你吃,看样子你还吃不成了。”医生很轻松的说。(我156cm,吃药前52kg,有健身习惯,我不觉得我胖)最后医生还是帮我换成了帕罗西汀。
医生只开2周的药,所以我每半个月要复诊一次,吃了2个月的药,我最大的感受是:抑郁症和焦虑症引起的躯体化症状减轻了,但是心理状态依然没改变,我还是每天从早到晚都想自我了断,只是我不会去实操。自我批评,自我打击,自我厌恶,自我否定轮番交替出现,悲观厌世,社交回避,感受不到快乐等情绪依然毫无改变。最开始复诊我都把真实情况和医生说,但是医生眼里流露出来的眼神是:不相信。觉得我在夸大病情。我告诉医生我出现幻听,医生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是吗。”问起病史,我告诉医生我觉得有些症状是从小学开始就有了,医生不可置信的瞅了我一眼,低声和旁边的护士嘟哝“有点夸张”。所以后来我开始和医生说谎,每次复诊我都会开心的告诉TA我觉得好起来了,然后TA也会跟高兴的说“那就好。”凡是问我病情相关的症状我一律回答“都没有了。”医生开心,我也开心,我不想从TA眼睛里看到失望、质疑和“你怎么还不好”。
有一次复诊开药,医生告诉我药房没有帕罗西汀了,让我拿着处方去附近某家药店买。登记了身份证号,看了处方,我很轻松就买到药了。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去医院复诊过。
2019年1月份,所有的药都吃完了,突然变糟糕的经济状况不允许我继续吃药,而我感觉似乎病情“已经好了”,所以就自己把药断了。(千万千万不要搞我这种骚操作,正确的做法是换医生,由医生来判断是否减轻药量,或者可以停药)整个19年,我虽然没有出现18年那样持续时间较长的中重度抑郁症躯体化症状,但总有几个月还是会有失控的局面。忍受着失眠,耳鸣,没有食欲,神经痛,手抖(有时夹菜都不行),每天脑海里一遍又一遍“为什么我要活着?”的质问,以及逐渐变成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习惯,我继续使用“社会性死亡”(现在我微信上只有39个人,也不怎么发朋友圈),“离群索居”“划手臂”,撸猫和豆瓣发丧丧的广播来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居然也挺过来了。有时一首歌,一个镜头,一句台词,一段话,又或者什么理由都没有我就会泪如泉涌,感觉我把前三十几年积累的眼泪都一次性释放了。
还保持有联系的朋友觉得我好了,至少没有彻底失踪,肯见人,也会开玩笑,会接电话,会回消息。状态好的时候我自己也会觉得自己似乎好了,可以吃饭,可以睡觉,可以玩手机,和网友交流,甚至“吃鸡”,除了每天早上要花很长时间来摆脱想要立刻了解自己的冲动。那种躺在床上仿佛瘫痪病人一样的状态没有了,再也不用花上20分钟挪到厕所去解决生理需求,但慢慢的我发现了其他的症状。我没有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30分钟以上,只要超过这个时间我就会开始烦躁,心慌,易怒,头晕,眼前发黑,这导致我没有办法进行长时间的活动,比如阅读,看电影,画画。肥皂剧和碎片化的文章阅读成了消耗时间的主要方式,但这种没有卵用的方式反而加重了我的自我唾弃。后来我又去尝试做那些以前能让我专注,让我快乐的事情,无论哪一件我都没办法坚持超过30分钟,直到后来甚至没办法开始做这些事情,我不单失去了专注,我根本是从中感受不到任何的期待和快乐。更糟糕的是我自己都能感受到我的记忆力在衰退,思维迟缓,看一段文字我需要反复看几遍,有时候需要读出来,才能懂。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我估计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也许会有好转,但永远不会恢复如初。
三
当朋友知道我患抑郁症后,我最常收到的关心和安慰的消息就是以下这些:
1、多出来玩玩啊,可以一起逛街聚会游戏,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2、生活很美好的啊,不要想不开啊,笑一笑啦,多和我们说说话啊。
3、一定要努力啊,战胜病魔,都会过去的,会好的。
4、都是想太多,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多运动出出汗就好了,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5、一休息就躺着,出来见见人,你这样不行,少吃药,会把脑子吃坏的。
6、花式“抱抱”的各种表情。
7、一起出来爬山/郊游/参加活动/运动/跑步……
我知道大家都很好,试图让我“快乐”起来,因为我的情绪“感冒”了,那么只要积极面对,只要快乐起来我就会好。
但真的不是这样的,我没办法告诉对方我不是不快乐,我是感受不到快乐。也没办法解释抑郁症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说实话目前医学界也没法解释,只能通过大概率相同的临床特征来判断是否患病以及患病程度。这些包含心境低落的情绪表现,躯体症状,思维活动的影响,意志活动的减退,认知功能损害。就算用药治疗也仅仅是让药物从脑神经递质层面来干扰。
什么叫感受不到。
比如你尿急,你会渴望上厕所,当尿出来的那一刻,你会觉得爽。我不会,我就算尿急也会觉得上厕所这件事情需要运算和启动的身体程序太复杂了,就憋着,憋到受不了被迫去上了厕所我也不能从这种释放中感受到爽的体验,只有麻烦。所以干脆不喝水,这样就不用上厕所。同样,正常人口渴就想喝水,当喝了水缓解了口渴,就会觉得被满足。我则是为了不上麻烦的厕所,可以不喝水,至于口渴想喝水的欲望我没有,因为我从解渴中体会不到被满足的快感。
再比如食欲,肚子饿想吃东西,吃到好吃的东西会觉得满足快乐,或者想要要吃好吃的东西会充满期待。但我没有这种欲望。19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胃疼,但又不是特别疼,我就忍着,忍时间长了我发现我开始头晕,想睡觉。直到偶然有一天我在这个时候把带的饭热了吃掉,我才反应过来我不是胃疼,我是饿了。我甚至把饥饿这种生理感觉遗忘了。吃东西这件事情变成了像被罚抄五百遍的习惯动作,我只是机械的操作。我没有失去味觉,但看上去再美味的食物也不能引起我想吃的冲动,并且吃进去的东西不能引起我的情绪波动和感受变化,我只是完成任务,而且不期待从这个任务中感受到好吃的开心和难吃的恶心。我爸问我想吃什么,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因为我想不出来吃什么是我渴望的,期待的,会开心的,觉得好吃的。而以前我可以想出很多,甚至自己为了想吃一样东西,走很远的路、等很久,又或者自己做上一整天。
你看,这种正常人根本不会在意的吃喝拉撒的小细节中的渴望,期待,快感/快乐的感受,对我来说已经变得很困难了,那么上面那1-7的内容我更加难以从中感受到快乐,并且它只会让我觉得这些事情需要的复杂的大脑运算和身体协作简直比上月球还麻烦,我根本一丁点都不想去做。然后我也不想出去见人,就像我之前说的,在公开的场合与人相处这个状态,足以把我逼疯。我知道就算是朋友,就算他们都在设身处地的替我着想,但这种无法言说无法展示的窘迫,对方体会不到。而我害怕看到朋友失望,更不想装作脸上笑嘻嘻说着“我很好,谢谢你,我们下次一起聚啊……”,然后心里想着我什么时候才能死,哪种方法死了救不了,当然也没有什么下次聚。
所以我只能选择不回消息,不接电话。
在复发的这两年中,状态稳定的时候我约患有双相的朋友出去喝过咖啡,交谈间我有一句对我自己心理现状的描述“在太平洋的中间溺水。”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朋友眼眶开始泛红“你能别说了么,在这里哭太难看了。”我知道他能GET到其中的感觉。这句话我也和没有此类心理疾病的健康朋友说过,不止一个,他们普遍的反应是:你在说什么鬼。他们体会不到这句话里描述的那种矛盾,沉浮,绝望,挣扎的心情。甚至会用逻辑思考来破解这句话的漏洞——在太平洋的中间溺水你还想活?死的妥妥的,闭上眼往下沉就是了。
朋友因为双相犯病做出某些失常的行为时,也会打电话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理解并感受到TA的情绪,然后找到最适合的安慰的话语。这也是为什么病患反而喜欢和病患待在一起,甚至住进精神病院就不想出来。而面对正常健康的人我从来不言明,不会释放求助信号,甚至把自己伪装成冷静理性,洒脱豁达的样子。因为不能感同身受的理解的话,对方只会按照自己的逻辑思维和情感来行动,而这种行动也许会对抑郁症患者造成更严重的后果,那不如把世界切割成两个部分,对外一个自己,对内一个自己。“我能理解朋友的善意和关心,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和情绪。”为了避免互相伤害,抑郁症患者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远离人群,并向内攻击自己,当攻击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产生“只要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法,并从生活的各种角度去分析和佐证自己的判断。
我最常听到的批判自杀的思维方式有几种“自杀的人是软弱的,是不尊重生命。”“怎么能那么狠心留下那些爱TA的人独自承受失去的痛苦,太自私了。”“活着不好吗?是手机不好玩还是游戏不好玩,自寻短见。”(其他想不起来了)这种时候我不会发表意见,因为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状态。抑郁症患者会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一种错误,处于这种痛苦深渊的自己本身就会给亲人朋友带来麻烦和负担,活着就是累赘,错误需要被修正,所以自己的消失,反而会让亲人朋友解脱。自己的离去会造成别人的痛苦和伤心这种意识,很难进入到抑郁自杀患者的思维里,我们脑子里想的只想摆脱这种无休止的折磨。换个说法,正常健康的人看到苍蝇的反应是拍死它,或者驱赶它。那么当我抑郁症复发时,我感觉我就是那只苍蝇,需要被拍死,就算没拍死,也要被驱赶,远离人群。
每当我在网络上看到有年轻的生命因为意外/凶徒犯案逝去,或者看到挣扎在绝症中的励志形象,又或者豆瓣上那些身患慢性病、绝症的话题,我都会深深的自责。我自责的不是自己有想要赴死的念头,而是为什么老天要把我这种毫无用处还一心想死的垃圾留下来,而让那些热爱生活渴望活着的,对社会有贡献的生命逝去?为什么人类的科技还没发达到我可以把我的生命捐献给这些人的地步?然后我就去相关公众号登记了器官捐赠和遗体捐献。(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在一次和病友探讨什么自杀方法快速有效折磨时间短的时候,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任何一种死法都很难,需要的勇气决绝不比活下去的决心少。当说到我们怎么患病那么多年怎么还没死的时候,不约而同的说出两字“父母”。确实,经历过自己养的宠物死亡的我们,多少能够体会白发人送黑发的的悲痛,这也是我现在唯一活着的理由。
其实换个角度想,人要进入到一种什么绝境才会选择赴死,这种绝境必然是正常健康的人所不能理解和体会的。你能想到的认为逻辑正常的思维或情感方式,正因为不能在这类人的脑中产生,所以他们才会选择死亡不是吗?就像我无法让正常健康的朋友明白,当我连吃喝拉撒这些基本的生理需求里的渴望,期待,满足和快乐都感受不到的时候,我怎么会有动力去做那些你认为会“快乐”的事情。这就像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四
我是从高中开始知道“抑郁症”这个词的,最初我是想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解决我性格和情绪上的一些问题。那个时候没有网络,书店里相关的书籍也不多,加上高考生也没那么多的时间来研究不在考试范围内的东西,所以知道的很粗浅模糊,但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抑郁症与遗传相关的内容时的震惊,抑郁症会“遗传”,这也是我从那时决心放弃婚姻和繁衍的原因之一(最后干脆连恋爱都放弃了)。后来再次关注抑郁症,是大学毕业后的一次复发,从那时到现在,至少已经复发了3次。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造成了我的抑郁症,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复发,我要怎么才能从根本上摆脱它。我一直以为它是一种心理疾病,直到这次去医院就诊挂的精神科,我才发现它不仅仅和心理有关系,它还和精神/神经有关系。现在我已经从单纯的心境情绪问题,躯体行为问题,发展为了意志活动丧失,认知功能损害的问题,那我该怎么办?就一直“感受的不到快乐”?
网络上可以查到的抑郁症相关资料都表示,抑郁症的发病原因是搞不清楚的,它不像流感,你可以知道是感染了病毒造成的。它的成因非常复杂,有生物方面,心理方面,社会环境方面三方协作,比如遗传,神经生化,神经内分泌,再比如性格,又或者工作学习、人际交往、家庭生活等。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怎么可能去解决这么复杂的问题。当我不停的从自身剖析,从原生家庭,从童年成长,从性格因素去追寻造成我目前心理状态,导致抑郁的原因时,我发现解决不了问题,它只是暂时从心态/情绪上得到慰藉,因为我不可能回到过去修改人生,而要做到与过去和解,与自己和解,放下那些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和事,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抑郁症有单次发作和多次复发的区别,复发三次以上,医生会建议终身服药。一般轻度抑郁其实可以不用吃药,当需要吃药的时候表示“病情”需要药物参与控制,比如我已经出现严重的躯体化症状和自杀念头时。而重度抑郁症,特别是有过自杀行为的人最好是住院治疗。我观察过周围很多人,社会环境因素的影响是最容易造成人抑郁的原因之一。对于未成年人,可能是学校环境的压力,对于成年人则可能是工作环境和家庭环境的压力。
我有两个同事,性格都是不容易或者说不会患抑郁症的类型,19年的时候,他们分别打电话给我描述了自己“心情不好”的状态,我问了一些医生问过我的问题后,劝他们去医院检查。后来检查的结果都是轻度抑郁。在我看来这就是很典型的因为工作问题造成的抑郁症单次发作。这种最关键的是不要自己瞎搞网络测试,然后脑海中自己诊断,给自己“判刑”。最好是去医院检查一次,然后根据检查结果来判断是需要吃药,还是需要调整生活状态,思想情绪,又或者离开现在的工作环境。其实对于单次发作的抑郁症,离开发病原因是最简单的治愈办法。但对于现在的社会人来说太难了,工作也好,家庭也罢,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自从我发现抑郁症不是靠自控力,意志力,或者积极参加“快乐”的社会活动能够解决的时候,我选择了吃药。因为必须靠药物来治疗生物方面的病因,也就是躯体化症状,如果不这么做,长期下来就会对大脑的认知功能在成损害,神经的损伤也许就无法修复了。如果你发现你无法阅读,无法看电影,无法学习,也感受不到快乐的时候,药物的那些副作用真的不值一提。并且就我的情况,我没发现有药物依赖的情况。所以后来再社交平台上看到有人说自己似乎有抑郁症的倾向/困扰的时候,我都会建议就医,并且根据就诊结果遵医嘱吃药。
我观察过一些重度抑郁症病友在精神病院的治疗生活,医院有严格的生活作息时间。加上我19年因为动手术也住院了2周,每天9点不到就睡觉,早上6点护士就来给你搞醒,远离手机和网络,甚至连块镜子都没有,也没有人来探病。出院的头一天医生问我,你是不是不想出院了,我看你住的很开心啊。确实,我很开心,我觉得这两周过的简直太好了。
后来我把这种规律的作息用到了治疗我的抑郁症上,我发现效果很好,虽然在我症状特别糟糕的时候,我必须强迫自己来坚持这种规律作息,但总体来说,抑郁症在往好的方向改善,包括我现在强制自己阅读。某次在小组看到有抑郁症确诊的豆友发帖求助,我在帖子里回复了这种强制作息规律的的办法,当然被其他豆友怼了,我也懒得杠。大部分的人认为患有抑郁症的人悲观厌世,自我评价低,无价值感,无望无用感强烈,如果再去强迫自己做事情,很容易加深自责自罪感,导致病情更严重,所以会劝导放松心情,不要想太多,放任自己,不要强迫自己去做什么的。这就和大家觉得抑郁症患者情绪低落,需要寻开心一个道理。
如果放纵自己沉溺在抑郁症带来的糟糕的生活习惯,不规律的作息里,反而会加重自责自罪心理,会觉得自己连吃喝拉撒都这么糟糕,简直不配活着,但又没有动力去做什么。同时这种糟糕的生活状态在别人眼里是——懒惰,不合群,孤僻。这些在社会活动中都不是什么好词语,那么从他人和外界的反馈中又更加重了自己的无用无望感,形成更多的低价值感,和自我厌弃。虽然强迫自己作息规律起来看上去很痛苦,似乎短时间内也没什么卵用,但当你在这些细节中获得的每一次微小的成就感, 最终会汇集成真正的改变。
“我今天按时起床了,我太棒了。”“我今天在23 点前睡觉了,我离健康进一步了。”“我今天洗脸了,擦防晒霜了,我会继续美丽。”“我今天按时吃三餐了,没有吃零食,牛逼了。”“我今天运动了10分钟,厉害了。”这些看上去特别傻逼的话,其实真的很有用。没有做到也没关系,早上没按时起来,那就晚上按时睡觉,睡了回笼觉也比没起来好。没有90分钟的撸铁,10分钟的锻炼也让我消耗了一丢丢。喝了奶茶告诉自己,奶茶很好喝心情很好,心情好也是收获。诸如此类,虽然是在强迫自己去建立规律的生活作息习惯,但也不要在失败的时候批评自己。我有时候强迫自己阅读,2个小时才读了几页。另外生活作息只和自己相关,也就是说是完全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内的,不涉及其他外力干扰因素,所以是比较容易成功控制,容易获得成就感的。而社会活动就不是了,比如社交活动,因为涉及到自己以外的人,不可控因素就会大大增加,这种不可控因素就很有可能带来负面影响或反效果,所以比起我的朋友建议我的1-7条,我更建议从生活作息开始抗抑郁。
五
我很多年前买过《自控力》这本书,当时没有抑郁症,囫囵吞枣的读完就束之高阁了。今年疫情宅家期间我又翻出来重新读,这一次我按照作者的要求,每周读一章(上一课),每章结束的时候都有作业,然后用一周的时间去认认真真的完成这些作业。看到第五章的时候,我对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为什么抑郁症会造成我感受不到快乐?怎么找回我的快乐?”的问题得到了一个目前我认为最接近的答案。
书里有一个案例:是一个瘾君子因为毒品使用过量被送进急诊室,他怕警察搜身,于是把身上的所有毒品一次性吞食了。命是救回来了,但出院后他“戒毒”成功了,他失去了对毒品和酒精的欲望,不是控制,是失去。听上去非常好,但后来他发现,他不仅仅是失去了对毒品和酒精了欲望,而是失去所有的欲望,集中注意力的能力也消失了,他没法想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快乐起来,没有了期待,欲望,快乐,他最后患了重度抑郁症。
精神病专家对他的大脑进行扫描,发现他大脑的“奖励系统”受损了,那次吞食毒品的行为,损伤了这个区域。
“失去渴望,不再需要快感,就没有了“我想要”的力量,心理学家称之为“快感缺乏”。快感缺乏的人认为生活就是一系列的习惯,他们没有对满足感的期待。他们可以吃东西,购物,社交,甚至有姓生活,但不会从期待中获得快乐。当他们不再需要快感的时候,也就失去了动力。如果你想象不出任何一件让你感觉良好的事情,你就很难从床上爬起来做事。这种毫无欲望的状态耗尽了希望,也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
书中这一段的描述简直不能更契合抑郁症患者的状态。
“当我们的奖励系统平静下来时,我们不会感到满足,而更可能是表现的冷漠。会觉得抑郁,而不是安宁。实际上神经科学家现在怀疑,不够活跃的奖励系统正是抑郁症的生理学基础,科学家观察抑郁症患者的电脑活动后,发现即便是面临唾手可得的奖励,他们的奖励系统也不会变的活跃起来。患者的奖励系统并非完全不活动,而是不能创造出完整的“我想要”或“我想得到它”的感觉。这就使得很多有抑郁倾向的人失去了渴望,没有动力。”
我关注寻找了很久的心理因素(性格)很难真正见效,性格,原生家庭,成长经历这些都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而面对社会压力,短期内我也没办法改变环境因素的影响。但我从这本书里发现了生理学因素,虽然我不能从这个角度去治疗抑郁症,但这本书就是告诉人们“自控力”“意志力”是怎么产生的,以及如何锻炼加强这些能力,并且了解到人是如何失控,如何堕落的,分析原因,了解缺陷才能更好的自控。所以在我真正去阅读这本书之前,我模糊的意识到建立“自控”是有效的抗抑郁的一种手段,只是当时的我采用的是“强迫”自己去进行重塑的手段,而不是现在看了书以后学到的“科学”的手段。
我现在还是缺乏“动力”,还是很难从“兴趣”中感受到“快乐”,但我在强迫,或者说鼓励自己去做那些“兴趣”,去阅读,去学习,去思考,去画画,去运动,不考虑结果是什么,但在进行的时候去感受过程。现在我的集中注意力的能力在慢慢恢复,阅读和学习也能持续较长的时间,也很少会出现“瘫痪病人”的状态,偶尔出现3、4天的崩溃/失效,我学会了谅解自己。也许我“感受快乐”的能力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时候,也许我会一直呈现出毫无欲望的冷漠状态,但是要还继续生活,那就要一直与抑郁共处,那就要一直抗争。
文/司徒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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