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召是刘全家的次女,刘全家在刘家庄上是个不起眼的门户,虽说在刘家庄刘姓是大姓,但这门户也是有远近大小之分的,刘全家八辈单传,人丁微薄,还好刘全家早先家业大,又加上刘全的父亲也是进过私塾,在庄上颇有声望,又做过几年族长,这才在这庄上站得住脚,又送得刘全进了新式学堂,早先这独子又是在市里的学堂颇受老师欣赏,也因此在庄上有脸有面。只是后来刘全在学堂里掺和进了政事,被打压,只得回家成家、侍候田地,刘全家才在这庄上渐渐吃不开了。刘全自成家后就跟父母分了家,虽然是单传,却是长子,身后还有几个妹妹要嫁人,他父母本就结婚早,长子结了婚后年纪也不大,少不得存着私心想过清静日子,不愿再管娶了亲的儿子的事。再说刘全又三天两头的跟媳妇吵架,老两口对儿子倒还罢了,对这儿媳妇却是更加不顺心意。这刘全虽在黄土地里,但是又有读书人的傲气和酸气,不肯低头求人,现下却是无处谋职,从前学堂里比他差的许多人倒是在乡里县里做起了大官,因此他更是愤愤不平,一天到头没个好脸色,在庄上也是没有几个人瞧得上眼,他瞧不上别人,别人也对他这穷酸秀才样的看不上眼,一家人靠着几口人的田地和几头猪过活,虽然日子过得算是紧巴,却还是能温饱,这在当时的庄上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再说这刘全家的五口人,媳妇赵氏原先是跟着戏班子唱戏的,也算是知书识礼,因听说刘全读书识字,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应了这门亲事。只是结了婚之后刘全再不许她跟着戏班子走街串巷,她心里满是怨言,这刘全又是心中颇为苦闷,故脾气不好,在外稍有不顺心就打骂赵氏出气,赵氏一心急气闷就生出了毛病,不能干重活,现下精神也有时候不大正常,经常没人的时候自己在院子里唱戏吊嗓子,有人的时候就呆坐着不大愿意说话。再说刘全家的这三个孩子,老大名叫阿唤,刚满15岁,早早的就辍了学,老二名叫阿召,12岁,性格最是倔强,她俩都是闺女,就盼着用她们的名字招个弟弟,为他们家这一支传个香火,幸好,第三胎是个儿子,刘全得偿所愿,给他取名叫阿生,也算是还了愿了。
阿召自小就看着父亲跟母亲吵架,小时候看母亲还能跟父亲吵上一吵,最近几年却根本吵不起来了,每次父亲不顺心就打骂母亲出气,母亲却只是静静的受着,也不怎么吭声,只在没人的时候唱戏唱的越发响亮了。阿召觉得父亲空读了这许多书,只会对家人出气,在外倒是憋屈的很,因此很是不喜欢他,每每父亲生气,她总喜欢跟父亲对着干,也是因此她挨打最多,但从不掉眼泪,只直勾勾的盯着父亲,这样的态度更是让他气从中来,大姐只得从中劝和,每每都要劝的口干舌燥父亲才肯罢休。阿生年纪小,这个时候只会在一旁畏畏缩缩,不敢吭声,像个受气包。不过他是家中独男,虽然家里吵架的时候闷声不吭,但是平日里却能得到母亲和姐姐们的疼爱,他跟阿召年纪最为相近,又因为大姐很早就在农活里忙进忙出,没空照顾他,因此他跟阿召平日里玩得最好。
一、阿召挨打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阿召放学又在外面玩了好一会才疯回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唱戏声,娘又在院子里吊嗓子了,阿召心下烦躁,转头去了门前的大沟渠里找大姐。那是个人造大沟渠,好多年前或者好几十年前,是隔壁的大伯说的,阿召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家家户户盖房子的土就是在这里挖的,这里的土最好和泥,填地基。常年累月的,这沟渠已经很深了,再不能挖出土来,别说挖土,就是从底下抬些土上来都费劲,这里也渐渐生了草,生了树,生了虫。阿召的大姐没事就会在这里割草来喂猪,这个时辰,还没到做饭的点,阿召心想大姐肯定正在那里割着草。
阿召小跑着从坡上下到沟渠里,这瞧瞧,那瞅瞅,终于在一处找到了大姐,大姐汗流浃背地一手抓着一簇草叶,一手拿着镰刀挥着,三两下就把那簇草割下来放到旁边的草堆上,扭头又继续去割,汗珠滴答滴答的落到草叶上。阿唤年纪虽然才15岁,个头也不高,但因为家里没个能干能顶事的女人,早早的辍了学照顾弟妹,干起活来也是有模有样。阿召喊了声:“大姐!”阿唤抬起头,轻声问道:“放学了怎么不回家啊?来这里干什么?“说罢就又低下头去割草。”娘又在唱戏了,我不想回去。“阿召撇着嘴,采了根草拿在手里搓着,阿唤皱了皱眉,”唉,爹这几天老是对娘发脾气,娘心里不大舒服了,也不怪娘。行吧,要是不愿意回家你就跟我在这里玩一会儿吧,等会儿咱就回家做饭。“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仍旧挥着镰刀。“嗳。”阿召应了一声,也弯下腰,用小手卷起一簇草,用力往上一提,再往地上使劲甩,将草根上的泥尽数甩去,然后往草堆上一扔,虽没有镰刀来的快,但土地松软,再加上阿召力气也不小,差不多也能跟得上阿唤的一半。
“呜呜呜呜~”远处传来哭声,阿召站起身,细细地听着。“大姐!好像是阿生!”大姐割完了一丛草,已经到离阿召远一些的地方割草了,根本没听到阿召的喊叫,还在低着头割草。阿召急了,扔下草,直接跑到渠沿边,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二丁、吕标、三胖几个正围着阿生,左推一下,右搡一下,嘴里还嚷着:“他娘是个疯子,他长得也不精,哈哈哈!”阿生越哭越凶,嘴里喊着:“你娘才是疯子呢!”。“你还敢顶嘴?”说着,三胖就把阿生推倒在地上,嘴里还在骂娘,眼见阿生要吃亏,阿召急急得跑上去,用力把二丁往地上一推,把阿生护在身后,“你们干嘛呢?谁敢欺负阿生!“阿生看二姐过来了,对着二姐开始呜呜地告状:”他们要打我,我打不过他们。“阿召比他们几个大个两三岁,已经比他们高出不少了,”不知道他是我弟弟吗?你们说谁是疯子啊?嗯?说!你们刚才谁打阿生啊?打哪里了?“几个小孩被阿召的气势吓坏了,缩头缩脚地默不作声。”阿生,你说他们打你哪里了?“阿召怒气哄哄的,着实把阿生也吓了一跳,”他们推我了,还踢我屁股来着。“”敢推阿生,你们不知道他是我弟弟吗?啊?“阿召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对着他们又踹又踢,他们几个也挣扎了几下,小胳膊小腿招呼着,虽然个子小,但是人多,又都是小子,阿召险些招架不住,但是阿召拼了全力跟他们较量,几个人扭在一起,胡乱打了许久,幸好阿生从旁边帮忙,倒是也没有吃亏。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体力耗的差不多了,就跟阿召阿生分开,急急的跑走了,阿召也打累了,但是没走,对着他们的背影又气势哄哄的道:“让你们还敢欺负阿生!?哼!”看他们跑远了,阿召也领着阿生回家去。在回家的路上,阿召对着阿生一顿数落:“这么大的男子汉了,打架的时候还哭?别人欺负你你就要欺负回去,打不过就跑,不管怎么样,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叫人家欺负了去,更不能哭,你越哭人家就越觉得你软弱可欺,知道了吗?“阿生抹抹眼泪,点点头。“问你呢?你要回答。”“知道啦!“阿生大声地回答。阿召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快到家门口了,赶紧拍拍你身上的土,别让爹发现了,不然他指定要骂你。“说着阿召也去弹自己身上的土,等到差不多了,阿召才带着阿生回了家。
阿唤已经回来了,正卷了衣袖在院子里的灶台边做饭,娘好像好一些了,静静的坐在床上,时不时笑笑,倒也安静。爹去田里干活了还没回家,家里出奇地安静。阿召走到灶火旁边,帮大姐烧火,阿生也跑前跑后的帮忙。突然,刘全撞门进了院子,怒气哄哄的叫了阿召过去,“你是不是又给我找事了?嗯?是不是跟人家打架了?”说着就抄起旁边的笤帚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上了阿召,边打着还边嘴里骂骂咧咧的喊着:“现在还学会跟人家打架了是吧?我就这么教你的吗?二丁他爹都找到田里去了,就是你打他们的,还不说话?“恶人倒是先告上状了,阿召一句话不说,刘全拿着笤帚急急的跟上去打,阿唤见状赶忙上去拉住爹,母亲则抱住一旁的阿生,怯生生的看着乱作一团的三人。阿生挣脱母亲,也上前拦住爹,喊叫道:“是他们先打我的,二姐是给我出气!”刘全一顿,转而怒向阿生,“你多大了?在外还要挨了欺负去,男子汉的事情怎么就只知道告状不知道自己解决?平白让人笑话了去!咱家单门独户在这庄上容易吗?我一天到晚容易吗?!不知道帮衬家里,就知道给家里找麻烦!养了你们干什么去!“说着又抡起笤帚朝阿生砸去,阿唤又护着阿生,阿召见状赶忙也上去护住三弟,刘全仍然怒气冲冲,嘴里骂爹骂娘的,又抡着笤帚乱打一气,打了一阵,手酸腿麻,气喘吁吁的累了,才甩了笤帚,坐在门前的板凳上抽烟,闷声不吭。旁边阿生他娘正蜷缩在一旁,不敢吭声,刘全抬眼看了她一眼,她身上又是一凛,刘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低头猛吸着烟,不再抬头。阿唤上去拍了拍娘的肩旁以示安抚,然后又去灶台旁边重新生起了火,忙着一家人的饭菜。阿召拉着阿生站在一旁,阿召冷着眼睛,心下很是不痛快:旁人的爹娘看孩子在外面挨了欺负,都知道帮着出气,可是自己呢?帮着弟弟出了气还得再回来挨了爹的一通打骂!这是个什么道理!家里人少就得被别人打掉了牙往肚里咽吗?她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下次定打得他们不敢告状!看看谁还敢让她遭了爹的打!
这第二天,阿召果然在二丁,三胖他们放学的路上堵了他们,事先还带着木棍,兜里揣着土疙瘩,不必说,打得他们直告饶才肯罢休。
二、阿召上学
刘全是个读书人,虽然他是郁郁不得志,但是看着同学们有很多都是因了读书进了政府,吃了公家饭。所以他对于读书可是很赞成,只是因为家里没个帮手,看阿唤是个女娃,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并不能撑起门面,又是连初中都没考上,便让她下了学,在家里帮衬着。家中只是阿召和阿生还在上学。
阿召继承了刘全的聪明,尤其是在语文上,她很喜欢古文、古诗,又喜欢这古今中外气质脱俗的女诗人、女作家,背的多首好诗好句,脑瓜清楚,也算的了算术,所以很轻松的便考上了初中,这在庄上也是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庄上能考进中学的孩子着实不多,不说庄上的孩子多半是成群成队的胡闹,单就说这庄上的老师吧,有些只是识得几个字,学堂都没上几天,有些原先本就是原先学堂里学的不精的,学的好的都去做官、做中学老师了,哪里会在这小庄子上当个小学老师,跟一帮孩子打交道呢?阿召又是个女孩,更是在这考进中学的人里数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