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天到了,又是瓜果飘香的季节。
我的家乡在河西走廊,盛产西瓜、蜜瓜、杏子、桃子、梨等瓜果。这里夏季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糖分被得天独厚的维度和气候牢牢锁在每颗瓜果之中,形成了一个个全国有名的瓜果之乡。童年时那些香甜多汁的味道,也伴随了我每一个成长的夏天。
小时候每到酷夏之时,瓜农就会拉着一车车刚刚摘好的西瓜,各村各寨的卖瓜。西瓜极其便宜,一斤也才几分钱,还可用玉米麦子来兑换。农村买瓜可不是一个两个的买,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往屋子里搬。爸爸每次都要用麦子换上十几个西瓜,拿到阴凉的谷仓里埋到麦堆中,不但沁凉保鲜,甚至可以存放至冬天。当然,西瓜还是现摘新鲜的好吃,一次我和父亲到瓜田摘瓜,一垄垄的瓜秧上结着一个一个碧绿圆润的西瓜,就地在田边打开一个,吃着是温热的,有阳光的味道和温度在里面。红瓤都是微微带着一种颗粒感,吃进嘴里甜就不说了,感觉红瓤上的每一个颗粒变成了一个个小水球在嘴里爆裂开来,简直好吃的让人停不下来,家乡话形容这种口感和味道叫“沙甜”。现如今,很难再吃到小时候西瓜的味道,小区门口每次也只会买一两个就好,但吃着都很水,不够甜,更没有“沙”的感觉。
小时候爷爷也曾种过几亩西瓜,到了快成熟的季节,爷爷和爸爸叔叔们就要轮流住进瓜田旁的瓜棚里看护西瓜。路过的人口渴吃一个西瓜不算偷,但那时周边有几个移民村,听说那里的人老是趁半夜到田地里把别人的辛苦半年的作物全部偷走,所以需要看护。其次就是防止一些小动物半夜来偷吃,最常见的就是刺猬和鲁迅小说里写的那种猹了。半夜月亮明晃晃的时候,你听见一阵咔哧咔哧的声响,多半就是它们在偷吃瓜了。爷爷披上衣服,来到声响处,手电筒猛一打开,就看到一道黑影从瓜田里跑远了,那就是猹,基本是追不上的。如果是一个刺球慢吞吞的团起来,那就是刺猬了,它跑不快,只好团成个球来作罢。所幸猹和刺猬吃的都不多,而且猹我也只见过一次,刺猬到是常见,但每次也都是被大人们用衣服包起来扔到树沟里不去杀它。
瓜棚很简陋,只是依着树搭起来的简陋棚子,四周没有围挡,棚顶也只是搭上一些树枝,离地半米搭上一块门板铺上麦草铺盖就可以睡人了。但我很喜欢陪着爷爷在瓜棚里留宿,因为夜里不但可以听见田地里的蝉鸣蛙叫,还可以看着漫天的银河星光从你的眼前划过,这是最美的风景。
还有暖风从耳边头发上吹过的时候,你会感觉你睡在天地间的最中央,你仿佛是宇宙的中心。
02
除了西瓜,夏天的杏子、梨子、甜瓜,也都是难得的美味。
儿时,奶奶老房子后面有一块被白杨树围起来的瓜果菜园,里面留存了我童年很多甜蜜和美好的回忆。园子里有两颗杏树,一棵结的是很有名气的李广杏,一棵结的是本地特有的羯(jie)杏。
李广杏果肉香甜,果皮光滑油润,成熟时满树橙黄发光,就像青春的味道。李广杏以敦煌的最为有名,2018年曾一度涨到80块钱一斤,可谓是吃一颗杏子就是吃了一碗牛肉面(7元一碗)。但我觉得最好吃的李广杏还要数奶奶园子里的那棵。那棵杏树结出的李广杏果肉橙黄,杏体硕大,咬一口汁水横流,甜入心扉。当然,虫子和各种鸟儿也知道这颗杏树上结的杏子好吃,每年满满一树李广杏,能到我嘴里完整的杏子的可谓屈指可数,大半被虫子和鸟儿抢了先。直到有一年爸爸提前给杏树打了药除了虫,我才吃到了完整美味的李广杏。
羯(jie)杏是一种古老的杏种,体积要比李广杏大很多,果皮有微小绒毛,果体也不是圆形的,而是桃心状。羯(jie)杏成熟时是淡黄色的,但会在中间出现一抹绯红,就像夏日姑娘害羞的脸庞。羯(jie)杏的果肉很厚实,是一种醇厚的甜,却又不像李广杏那么甜腻,所以它也少受虫子飞鸟的侵袭。羯(jie)杏的果肉厚实,一般会被晒制成杏皮干,是熬制杏皮茶的原料,那时候它醇厚的杏味经过阳光的晒制,会再次在杏皮茶中释放出来,是一种二次升华的美好味道。
李广杏和羯(jie)杏味道各有千秋,都是我很喜欢的,不过大人老说“杏多伤人”,小时候不让我多吃。结果等我长大了,爷爷奶奶已经卖了老庄子,却是再也吃不到小时候那么好吃的杏子了。
园子里还有几颗梨树,其他梨子都是秋天才会成熟,却有一种早酥梨是夏天就成熟的。这种梨子果体饱满硕大,特别酥脆,咬一口全是清甜的梨汁,让人印象深刻。
儿时的甜瓜分好几种,有哈密瓜、白兰瓜和黄河蜜等。哈密瓜瓜体椭圆,布满纹路,瓜肉金黄,发着甜蜜的清香。白兰瓜瓜体圆润,光滑发青白色,糖分含量据说是甜瓜之最,瓜肉呈白绿色或黄色,一口吃下去感觉就像吃了一口蜜一般。由于糖分较高,有些白兰瓜切开,都会泛出酒香味,甜度可见一斑。黄河蜜是一种很像哈密瓜的甜瓜,但个头不大,瓜体也是圆形带纹路的,味道吃着有点像是哈密瓜和白兰瓜的综合体。
长大后,除了哈密瓜我还经常吃到,以前的那种白兰瓜却很少见到了,有也是被基因改良过的白兰瓜,产量大幅增加,味道却和小时候自家园子里种的差之千里。黄河蜜,更是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再难得见,应该也是产量太低慢慢没人种了罢。
03
夏天必不可少的还有葡萄,各式品种的葡萄。
说起葡萄,记忆最深的就是肖叔叔家的葡萄了。肖叔叔是我妹妹的干爹,小时候在我们隔壁的村庄。他家也是有一儿一女的,儿子比我大3岁,女儿比我小2岁,跟我和妹妹的年龄差一样。肖叔叔当年是乡里第一个万元户,房院在十里八村也是修的最精致的,房子是用砖瓦水泥修葺而成,不像周边的都是土坯房子。抛却房子不说,我们四个孩子年龄相差均匀,能天天一起玩而不厌烦,加之他家门前的葡萄架实在是美丽的不像话,所以我和妹妹每年暑假不管是跟随父母搬到哪个城市,都会去肖叔叔家度过。
肖叔叔的葡萄架,是好多年的葡萄老藤。到了夏天,葡萄藤爬满门前搭好的架子,宽大的葡萄叶子把阳光遮挡在外面,只能透过叶片投下一片绿意和清凉。我们在葡萄架下搭起了木床,搬来沙发,炎炎夏日,在下面玩耍是一点都不觉得热的。
紫葡萄是一种最古老的葡萄品种,成熟的时候是一颗一颗开始发紫的,紫色越浓,葡萄越甜。葡萄一颗一颗挤得满满的,有时候太密,就由球形被挤成多边形了。这种葡萄的味道我觉得是最像葡萄的了,糖分很高,就像我们小时候喝的过的葡萄糖水的那种甜,甚至引得蜜蜂都爱爬在它上面。
从暑假开始,我们就每天在葡萄架下观察它们。一串串碧绿还未熟透的葡萄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美丽的宝石,让人不经意就迷醉了眼。葡萄快熟的时候,这一串串翠绿的翡翠慢慢就会变成紫色的玛瑙,一颗一颗饱满得感觉要被挤下来一样。我和哥哥还有两个妹妹总是等不急一整串葡萄全都成熟,每天东捏捏,西看看。有时候微微发紫带着酸味就被我们摘下来吃掉了,结果到了最后采摘的时候,没有一串葡萄是完整的。
无核白也是一种很好吃的品种,糖分高,味道甜,关键还没有葡萄籽,吃起来停不下嘴。果实从成形到成熟一直是绿色的,形状微椭圆且粒小,而且每颗都是单独有蒂,不像紫葡萄那么挤得满满的。由于它颜色不变化,我在这里的葡萄架下就学会一种本领,透过阳光照射它的颜色,手捏它的弹性,就知道是否成熟能吃。
马奶子是一种长椭圆形的葡萄,因形似马的奶头而得名,体型是这三种里最大的,味道不是很甜,但吃着清爽可口,只是吐籽很麻烦。
04
夏天除了瓜果葡萄,小众的果蔬还有酸果和黄西红柿。
酸果也叫沙果,很像北方的海棠果,个头要小一些,黄澄澄红彤彤的,煞是好看。酸果的味道我是很喜欢的,很酸爽,还带着一些清甜。洗上一小盆,看着不但愉悦了眼睛,还很是开胃。切片晒成果干,和之前所说的杏干搭配,是熬煮杏皮茶必不可少的原料。
酸果味道是酸得有些刺激的,所以它的果树不用打药,也不会有虫子咬果子一口。曾经,我姑姥家的后园里有一棵多年的老酸果树,结的酸果不但个头大,而且颜色黄澄红润,酸甜味道也刚刚好,小时候每年暑假我都会跑到姑姥家去摘了吃。
黄西红柿是现在很少见的一种品种的西红柿了,它颜色和果肉是黄色的,味道不像红色西红柿那般酸甜,而是微微带一丝酸味,不是很甜,就是纯纯的一种番茄味。果肉是沙瓤的,咬在口中带有一种沙沙的颗粒感,撕开外皮番茄籽也不会流下来,很有厚重的质感。我从小并不爱吃番茄,但唯独黄番茄除外,每次我都会吃好几个,当水果来吃。黄番茄也可以切成瓣撒上白糖,那样滋味就更可口了,每次我都要把盘子里番茄汁水和白糖的混合当成一口特殊的果汁来喝干净,味道可比我今天喝过所有的饮料都要可口的多。
奶奶园子里的杏子,爷爷瓜田里的西瓜和甜瓜,肖叔叔家的葡萄和早酥梨,姑姥果园里的酸果,还有我干爹菜园里黄西红柿。这些承载我所有回忆的美味,长大后依然把它们美妙的味道深深镌刻在了我的身体和记忆里。我整个夏天的轨迹,也就伴随着每一种瓜果成熟的时节在游走。当然,伴随这一段轨迹的,还有亲人濡溺的关爱和呵护。
长大后,奶奶的老房子连同后面的院子转卖给了别人,爷爷也早已不种瓜了,肖叔叔生意有成早早进了城享受儿孙之福,姑姥卖了农村的宅院进县城工作,干爹干妈也搬进城住进了楼房。曾经,这些待我最亲的亲人都有着自己宽阔的房屋和美丽的瓜果菜园,最后,却也都在历史的车轮下离开了自己的土地,走向了城市。我无法评说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但我一直难以忘怀那些曾经离我而去不可再得的味道和回忆。
致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和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