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信人:多崎作——《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
多崎作君见字如晤:
在寒冷的无星之夜里,我提起了笔无数次,也放下了无数次,不知道该写什么,就像没有色彩的容器一样,浑浑噩噩地在尘世间行走着。
和你的相遇,是到了异国他乡以后才开始的。开始的地方,是佛兰德斯画家笔下的蓝色天空;是梵高笔下的密密麻麻的枝桠;也是维米尔笔下的河屋。在这样一个有着热烈色彩的土地上,我却在图书馆里,看着窗外的树叶由绿变黄,看着书里的你,渐渐孤绝起来。
当两颗卫星的轨道交汇在一起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线被绑上又解开,经历和思想像洪流一样冲开了记忆的闸门。然后,历史重新被书写。我遇见了你,与你同行了一路,然后带着属于我的历史离开了。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正是在晦暗的深渊之上,我凝视着自己和你一样,机械地重复着日程表上的每一项日程,起床、刷牙、洗脸、上课、赶作业,像西西弗斯一样,徒劳地推着那块石头上山又下山。在这个微凉的秋天里,镜像般的我和你都瑟缩在黑夜的角落里,不可自拔地爱着空虚而寒冷的蜗居之地。大风从东刮到西,从北刮到南,刮走希望和曙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对我和你失去了吸引力。
我怯生生地举起手,向你的背影挥动了一下,又放了下去。不得不说,这种自我否定所诞生的卑微感,在车站的人群里,实在是一种很好的隐形剂。这让一个人平庸,却又觉得自己与人群格格不入。这种割裂的状态,时不时会让一个人的身体疼痛起来,从而有坠落的冲动。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种想给你写信的冲动。毕竟,从你的身上,我可以看到部分的自己。
第二次见到你,是在游泳池里。在同一条泳道里,我俩的速度似乎是相似的,都在用着一种舒展的姿势,在一呼一吸之中,让一种空的事物,进入身体,取代了繁杂无章的思绪。
在重复的动作和追随的过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深处慢慢长了出来,渐渐地遮天蔽日,在这些长长的枝条上面,挂着很多苦恼的问号。这些问号让我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在空中,如同曹子建笔下的飘蓬。
出水的时候,我扭头问了一句:
“你也喜欢游泳?”
“嗯,游泳是仅次于翱翔空中的畅快之事。”
我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目送着你的背影,再次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第三次见面,是在新宿站,那个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认定为“世界上乘客最多的车站”,每个人在这个庞大的迷宫里,拿着乘坐列车的凭证,去往自己的目的地。
我拿着去往某个地方的车票,看着你,坐在长椅上面,喝着纸杯里的黑咖啡,似乎在思考什么。想走过去打招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潮裹挟进了列车里,隔着列车的窗玻璃,我和你的视线,似乎在某一个瞬间完成了一次非常短暂的链接,进行了十分短暂的对话。
“你有要去的地方吗?”
“也许。”
自从,这次见面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你。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多崎作君其实是非常幸运的,在十六年后还能寻回到自己与朋友,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一些链接。在生活中的每个动作里,链接被建立在一些实质和非实质的事物之上,又随着时空的隔离,而渐渐消散。人生苦短,能找到与这个世界的长久一些的链接并不容易,也许这就是我为何提笔给你写信的原因吧。毕竟,写作和信笺,也是一种难得的链接。这种链接,比社交媒体上充斥着的大量的口语和表情包,相对来说,更加的深邃和牢靠一些。这也许就是巡礼之年对于你的意义,也是对于我这个读者的意义所在。
草草写完这封不知所云的信,不知道,此刻的你,是否还是在重庆森林一般的世界里,一个人吹着寒冷的风,清醒地看着自己的前路;或者你已经坐上了去往芬兰的航班,去搬开阻隔自然的一块石头;或者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巡礼之旅,在建造车站的过程中,找到了所谓的链接,拼上了心头的最后一块拼图?
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链接吧。
祝好。
稳心山人
2017.11.30